那無臉的存在回應完“你不在”後,便沒了動靜,只留下裂縫邊緣的空氣還在微微震顫,像一層看不見的膜被反復拉扯,讓整個空間彌漫著一種壓抑又詭異的氣息。林深收回手,掌心空落落的,他的目光死死盯著裂縫,心中思緒萬千——他剛剛用盡力氣打出“我在”的手勢,卻換來一句冰冷的否定。那不是警告,是宣告︰你已不再是你。
可他還站著。
那就夠了。
那無臉的存在沒有再動,裂縫邊緣的空氣還在微微震顫,像一層看不見的膜被反復拉扯。林深知道,剛才那一推,不是挑釁,也不是求和,而是一次確認——他確認了對方能模仿,卻無法理解。
可代價也來了。
右臂的接口處不再是滲血,而是往外冒一種半凝膠狀的藍液,順著指尖滴到地上,發出輕微的“啪嗒”聲。每滴一下,太陽穴就像被鐵絲絞緊一次。他靠著終端站穩,膝蓋發軟,但沒倒。
“你還活著。”李婉兒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低得幾乎听不見,“那就別想著死。”
“我沒想死。”他喘了口氣,“我只是在想,怎麼讓它們也嘗嘗‘看不懂’的滋味。”
她沒接話。
他知道她在看巡邏隊。那些人還在重復抬手、握拳、張開的動作,嘴里念著倒序的《詩經》,節奏整齊得像機器。可最可怕的是眼神——空的,沒有焦距,也沒有恐懼。
這不是被控制,是被替換。
“小周。”林深開口,聲音啞得像砂紙磨過鐵皮,“最後那段數據包,解析到什麼?”
通訊器沉默了幾秒,才響起她的聲音︰“深,那段信號……它不是語言,也不是編碼。它像一段自我循環的數學命題,比如‘這句話是假的’。我們試著用邏輯引擎拆解,結果引擎自己卡死了。”
林深閉了閉眼。
他知道那是什麼。
那是“認知陷阱”——一種靠悖論結構癱瘓思維的武器。對方不是用暴力入侵,而是用“理解”本身來吞噬你。它把你最熟悉的邏輯反過來咬你,讓你在清醒中崩潰。
可問題來了。
怎麼打一個不靠武力、不靠情緒、只靠“理解”來吞噬你的敵人?
常規手段沒用。武器打不著,系統被反制,連記憶都可能被篡改。
他低頭看著地上的藍血,血跡正緩緩爬行,繞成一個閉合的環。他忽然笑了。
“它們想理解我們?”他低聲說,“那就別怪我們,不講邏輯了。”
他彎腰,從終端接口拔出那頁焦邊的手稿殘角。紙很脆,邊緣卷曲,上面是他三年前寫下的推導公式,字跡已經被火燎得發黑。可他知道,這不只是紙。
這是錨點。
是他還“活著”的證明。
“小周,把‘源點’埋設時的背景輻射波調出來。”他說,“還有,把巡邏隊重復動作的頻率錄下來,我要做個對比。”
“你懷疑它們的動作有規律?”
“不是懷疑。”他盯著那群機械般重復動作的人,“它們在學習。它們把我們的行為模式打碎,再重組。可只要它們還在‘分析’,就說明它們還沒完全吞下我們。”
他頓了頓,聲音壓低。
“它們還在掙扎著理解。”
“可這跟輻射波有什麼關系?”
“因為三年前那次爆炸。”他緩緩抬頭,“我一直以為是敵人干的。但現在想,更像是……一次接引。”
李婉兒猛地看他一眼。
林深沒回避。
“‘源點’不是我埋的。是它們引導我埋的。它們用我的手,把自己的信標種進了這個世界。而那場爆炸……”他頓了頓,“可能是啟動信號。”
空氣一下子沉了下來。
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從三年前開始,就已經是實驗的一部分。
可正因為如此,他反而冷靜了。
“小周,把所有數據導入模擬推演空間。”他說,“我要看,如果用‘情感’當武器,能不能讓它們卡殼。”
“系統能量只剩15%,只能運行基礎模塊。”
“用我的血。”他說,“藍血能當生物導體,把手稿插進去,強行喚醒。”
“你會死。”
“我已經快死了。”他冷笑,“但死之前,得讓它們知道,有些東西,是算不明白的。”
他把紙頁按進終端,右手割開傷口,讓藍血順著接口流進去。屏幕閃了一下,終于亮起微弱的光。
【模擬推演空間啟動】
林深制定了三輪推演策略。第一輪邏輯對抗,他讓團隊用倒序古籍制造‘偽邏輯’,試圖誘導未知文明信號陷入循環。然而,對方僅延遲0.3秒便自動生成反向解析,成功破解,此次推演失敗,但林深從中得知未知文明對邏輯有強大的解析能力。第二輪文化符號干擾,團隊輸入《詩經》倒誦音頻與唐宋詩詞錯位拼接,對方信號雖出現輕微波動,卻在三秒後模仿並反向輸出更復雜的倒序音節,再度失敗,不過這讓林深意識到文化符號對其雖有影響但有限。第三輪情感執念強度,林深輸入小時候父親教他摩斯電碼的記憶波形,對方信號出現0.8秒停滯且邏輯鏈崩塌一角,這讓林深確認未知文明對毫無邏輯修飾的情感執念存在弱點,也為後續策略提供了方向。
“看到了嗎?”他聲音發抖,“它們不怕邏輯,不怕文化,但它們怕‘沒意義的東西’。”
“比如?”
“比如一個父親教兒子的手勢。”他盯著屏幕,“比如一段燒焦的紙,明明沒用,卻死也不放手。”
李婉兒終于開口︰“可你怎麼保證,它們下次還會卡住?”
林深點頭,他深知當下不是追求勝利,而是要讓未知文明陷入‘看不懂’的困境。
“我不保證。”他搖頭,“但我可以加大劑量。”
他調出推演結果,開始構建三階反制框架。
第一層,擾頻。用大量無意義但結構完整的文化碎片,制造“偽邏輯陷阱”,耗盡它們的解析資源。
第二層,錨定。以個人執念為節點,建立意識防火牆。每個人記住一段只屬于自己的記憶——母親的呼喚、初戀的觸踫、死去之人的最後一句話。
第三層,反擊。在對方出現“理解延遲”的瞬間,注入高熵情感數據——比如突然大笑又大哭的混合音頻,比如一段毫無邏輯的涂鴉,讓它們的系統溢出。
“這不像打仗。”小周說,“像……精神污染。”
“對。”林深點頭,“我們不用贏,只要讓它們‘看不懂’,就夠了。”
他下令組建“認知防御小組”,小周負責數據建模,李婉兒負責訓練隊員記憶個人化情感片段。
“記住。”他對所有人說,“它們不怕你們強大,不怕你們聰明。它們怕你們荒謬,怕你們執著,怕你們為了一件毫無意義的事,死也不放手。”
說完,他在紙質文檔末尾寫下一行小字︰
“真正的文明,不在于被理解,而在于拒絕被完全理解。”
然後合上本子。
就在這時,終端屏幕忽然閃了一下。
推演界面已經關閉,可在右下角,浮現出一個未標記的符號——像一只閉著的眼楮,形狀詭異,邊緣微微扭曲。
林深盯著它看了兩秒。
沒有數據來源,沒有生成記錄,像是憑空出現的。
“小周,看到這個符號了嗎?”
“什麼符號?”
他再抬頭,屏幕已經恢復正常。
剛才那東西,消失了。
他沒說話,只是把那頁手稿折好,塞進胸口。
右臂麻木得沒了知覺,可藍血依舊不停地流著,滴在地上形成一小片暗藍色的痕跡。
他知道,再這樣下去,神經系統會徹底崩潰。
可他不在乎。
因為他終于明白了。
這場戰爭,不是靠科技贏的。
是靠“不講道理”贏的。
是靠人類那些無法被量化、無法被復制的荒謬與執念,贏的。
他站起身,走向主控台。
“準備下一次推演。”他說,“我要試一組新的數據。”
小周遲疑︰“你還撐得住嗎?”
他沒回答,只是抬起手,沾著藍血在屏幕上寫下三個字︰
我在。
下一秒,終端突然自動重啟。
一行字緩緩浮現︰
“你不在。”
林深盯著那句話,忽然笑了。
他抬起手,正要再寫。
右臂猛地一抽,藍血噴出,濺在屏幕上,暈開一片。
血跡未干,屏幕卻再次亮起。
這一次,不是文字。
是一段影像。
畫面中,是他自己。
站在三年前的“源點”埋設現場,神情平靜,眼神清明。他正將手稿插入終端,口中低語︰“信號已就位,接引完成。”
可林深記得——那天他根本不在場。
那天他正在醫院,守著瀕死的父親。
影像繼續播放。
“我”轉過身,面對鏡頭,嘴角揚起,輕聲說︰
“謝謝你替我活到現在。”
屏幕熄滅。
林深僵在原地。
他低頭看向胸口——那頁手稿還在。
可現在他終于明白。
他不是林深。
他是林深的記憶載體。
真正的林深,在三年前就死了。
而他,只是被“源點”喚醒的殘影,是那段被刻意保留的意識復刻,是用來完成某個閉環的工具。
可如果他是假的……
那“你不在”,到底是對誰說的?
他緩緩抬起手,指尖顫抖。
這一次,他沒有寫“我在”。
他在血跡中,寫下了一個問題︰
“那你又是誰?”
終端沒有回應。
但三秒後,整座基地的燈光驟然熄滅。
只有終端屏幕,幽幽亮起。
一個新符號緩緩浮現——
那是一只睜開的眼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