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的手還沒從終端上拿開,屏幕就亮了。那根銀簪仍插在接口里,低頻嗡鳴順著神經往上爬,產生一種沉甸甸的連接感,仿佛將兩段斷路強行焊在一起。
他能感覺到電流順著神經往上爬,不是痛,也不是麻,而是一種沉甸甸的連接感——像三年前第一次接通系統時,心跳和數據流同步的瞬間。
可現在,這同步里多了個“她”。
終端界面跳轉,系統日志自動刷新,一行紅字浮上來︰【檢測到雙頻協同信號,來源未授權,啟動隔離掃描程序】。
林深猛地按住回車鍵,把偽造的日志推了進去——“跨文明基因適配實驗體07”,編號、權限等級、實驗背景全是他連夜編的。他甚至加了一段虛假的審批記錄,簽名欄寫著一個早已注銷的賬號。
系統頓了一下,掃描光束在虛擬通道里折返了一次,三秒後,警告降級為黃色︰【標記為受控實驗關聯項,持續監控中】。林深深知,這只是系統暫時的妥協,它仍在等待時機,等待他們露出破綻。
他松了口氣,肩膀一塌,後背貼上冰冷的控制台。右臂接口還在發燙,像是被什麼無形的東西盯著。
他知道,這只是暫時的。
系統不會真的被騙過去。它只是……在等。
等他犯錯,等那個女人再動一下,等他們的信號再次重疊。
他轉頭看向角落。
李婉兒靠在牆邊,一只手壓著心口,臉色比剛才白了幾分。她沒說話,但眼神沒躲。那種眼神他太熟了——不是求生,是賭命。
“你還撐得住?”他問。
“你說呢?”她扯了下嘴角,“我回來不是為了躺下的。”
林深沒接話。他拔出銀簪,收進戰術袖套。金屬滑過皮膚時,接口處傳來一陣細微的震顫,像是系統在低語。
他忽然想起小周最後一次匯報時說的話︰“深哥,系統有時候給的‘升級’,未必是獎勵,可能是試探。”
那時候他沒懂。
現在懂了。
——你越拼命修門,它就越想看看,你到底藏了什麼在門後。
他重新登錄主控系統,調出貢獻值面板。數字跳了一下︰文明守護貢獻值︰9876/10000。
差一點。
就差一點。
上一次解鎖新功能是在安史之亂結束後的第七天,系統突然彈出提示︰“檢測到大規模文明延續行為,開啟‘模擬推演空間’進階模式。”那時候他還覺得,這是努力換來的回報。
現在他不信了。
貢獻值不是終點,是誘餌。
可他沒得選。
他必須讓系統“覺得”他是听話的,是按規則走的,是那個一心守護文明的“好宿主”。
只有這樣,他才能拿到更多權限,才能看清楚這系統到底是誰建的,為什麼要把他推到這些歷史節點上,又為什麼……非得用神經鏈路把人綁死。
他提交了任務報告︰《C7時空裂縫防御行動總結》。
點擊發送。
系統靜了兩秒。
然後,整個主控室的燈光暗了一瞬。
不是斷電,是某種更高頻的脈沖掃過空間。林深的太陽穴突地一跳,視野邊緣炸開一片雪花點。
緊接著,腦內響起一個從未听過的聲音——
【文明火種系統,第7級權限解鎖。】
【新功能激活︰時空監測。】
【初始化中……】
林深整個人僵住。
這不是普通的界面彈窗。這聲音直接鑽進意識里,像一根針扎進顱骨,順著神經往下鋪開一張網。他想喊,卻發不出聲;想閉眼,眼皮卻不听使喚。
眼前開始閃。
不是幻覺,是數據流。
五胡亂華時期的農田上空,一道裂縫無聲裂開,農民抬頭,手里鋤頭落地;
安史之亂的烽火台下,士兵突然跪倒,眼球充血,嘴里念著沒人听懂的語言;
靖康之變前夜,皇宮屋頂的瓦片一塊塊浮起,像是被什麼看不見的東西托著……
這些畫面不是記錄,是“正在發生”。
或者說,是“即將發生”。
林深的身體開始抖,冷汗順著脊椎往下淌。這不是系統推送的信息,是它在強行把他的意識塞進時空的縫隙里,讓他“看”那些還沒裂開的口子。這就好比直接將他的意識當成一個數據接收器,強行接收那些未來可能發生的場景信息,而他毫無反抗之力。
【能量值消耗50%,是否繼續加載?】
腦內的提示音冷得像鐵。
林深想按“否”,可手指動不了。他的意識被釘在那些畫面里,像被無數根線吊著。
就在他快要窒息的時候,一只手貼上了他的太陽穴。
是李婉兒。
她沒說話,只是輕輕一觸,那根銀簪的尾端在她指尖轉了一圈,然後點在他眉心。
一股微弱的波紋擴散開來。
像是往沸騰的水里扔了塊冰。
數據流的沖擊緩了一瞬。
林深趁機咬破舌尖,用痛感拉回意識,猛地在心里吼出一個字︰“是!”
【確認。時空監測功能激活。】
畫面瞬間消失。
他跌坐在地,大口喘氣,鼻腔里有血腥味。主控屏上,新的界面緩緩展開︰一張三維星圖般的結構網,密密麻麻的光點分布在不同坐標上。
其中三個點,亮著紅光。
A點︰燕山C7裂縫殘余區——已知。
B點︰西域某處荒漠,波動頻率與歷史回流特征吻合——可疑。
C點……
林深的呼吸停了。
C點的坐標,和李婉兒心口那道烙印的共振頻率,完全一致。
他抬頭看她。
她也看著他,眼神平靜,像是早知道會這樣。
“你早就感覺到了,對吧?”他聲音啞了。
“從我穿過來那一刻。”她點頭,“它在動。不是穿越,是……甦醒。”
林深沒再問。他知道再問也沒用。現在的問題不是“她有沒有事”,而是系統為什麼會把這個點標出來?它是不是早就知道?還是說,這個功能的解鎖,根本就是沖著她來的?
他強行壓下混亂,打開數據庫模板,開始錄入監測數據。分類、標記、歸檔,每一個動作都像在走鋼絲。他不敢用在線模式,怕系統抓到痕跡,只能調用離線終端。
可就在他輸入第三條記錄時,旁邊的小終端突然亮了。
不是他開的。
屏幕跳出血色文字,是一段語音轉錄︰
“深,如果系統開始‘預判’你還沒做的事……別信它。”
林深的手指僵在鍵盤上。
這是小周的聲音。
可這段話,她從來沒說過。
至少,在他記得的時間里,沒有。
他猛地回頭,看向李婉兒。
她正盯著那行字,眉頭微皺。
“這不是現在的警告。”她低聲說,“這是……未來的。”
林深心跳一沉。
未來?
系統能讀未來,他已經習慣了。可現在,連小周的“聲音”都能從未來穿回來?
他迅速調出模擬推演空間,把三處波動數據輸進去,生成威脅模型。
結果跳出來那一刻,他後背全濕了。
物理穿越︰匹配度41%。
時間錨點篡改︰53%。
意識投射︰87%。
而那個87%的模型,運行軌跡和李婉兒歸來的方式,幾乎一模一樣。
她不是“穿”回來的。
她是被“投”回來的。
像一段信號,被強行注入現實。
林深猛地抬頭,看向她。
她迎著他的目光,沒躲。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她說,“我是不是真的?我是不是他們派來的?”
林深沒否認。
“那你告訴我,”她往前走了一步,聲音很輕,“如果我是假的,我能知道你藏在汴京地窖里的那本手稿嗎?那上面寫著,你說過最怕的不是死,是看著文明一點點滅,卻沒人記得它存在過。”
林深瞳孔一縮。
那本手稿,他燒了。
至少,他以為他燒了。
她沒再說話,只是從懷里掏出一張泛黃的紙片,邊緣焦黑,正是他當年親手燒掉的那一頁。
她遞過來。
林深沒接。
他的手在抖。
他知道,這不代表她是真的。
也許,這只是系統給他的又一個考驗。
——你願意相信誰?
信系統,還是信那個從地獄里爬回來的人?
他閉了會兒眼,再睜開時,已經把紙片收進戰術包。
“數據庫建好了。”他說,“從現在起,所有監測數據,只存離線終端。”
她點頭。
“系統會發現的。”她說。
“那就讓它發現。”他站起身,走到主控台前,手指懸在“同步上傳”按鈕上方,“但我得先知道,它到底想藏什麼。”
他按下按鈕,界面跳轉,進度條開始走。突然,屏幕一黑,一行字緩緩浮現︰‘檢測到異常數據模式,建議立即終止共享。’林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系統已然開始恐懼,它真正害怕的是自己用這些數據進行反向推演。
他緩緩後退一步,盯著那行字,仿佛在看一個垂死之人的遺言。
可就在這時,主控台的另一側,一盞從未亮過的深紅色指示燈,悄然亮起。
無聲無息。
像一滴血,滲進冰層。
林深的呼吸一滯。
那個燈,不在系統圖譜里。
不是標準模塊。
也不是備用協議。
那是……外部接入端口。
他的手指緩緩移向戰術袖套,銀簪的輪廓在掌心發燙。
“你看到了嗎?”他低聲問。
李婉兒已經站到他身側,目光鎖定那盞紅燈。“它不是從內部來的。”她說,“是有人……在敲門。”
“誰會知道這里?”林深聲音壓得極低,“連小周都以為我死了。”
“也許,”她緩緩抬頭,眼神冷得像刀,“不是‘誰’,而是‘什麼時候’。”
空氣凝固了。
林深忽然意識到什麼,猛地調出時間錨點日志。
最新一條記錄是三分鐘前︰【本地時間︰2049年7月13日 03:17:22】。
可就在那行字下方,有一條被加密覆蓋的日志殘片,正緩緩浮現︰
【目標錨點重置︰2023年12月21日 11:44:08——火種協議啟動倒計時︰96小時】。
2023年?
那是他第一次接入系統的日子。
也是小周消失的那天。
“它在重置。”李婉兒聲音輕得像風,“不是升級,是重啟。它要把一切……倒回到她還活著的時候。”
林深的指尖猛地掐進掌心。
如果系統要重啟,那就意味著所有他修復的歷史、所有他阻止的崩塌,都會被抹去。
文明將再次陷入斷代。
而小周……會被重新卷入火種計劃。
可問題是——
為什麼偏偏是現在?
為什麼在他剛剛開始懷疑系統的時候?
“這不是巧合。”他咬牙,“是清除程序。它要抹掉所有偏離預設路徑的變量。”
“包括我。”李婉兒低聲說。
包括你。
也包括我。
林深猛地抬頭,看向主控屏。
時空監測界面仍在運行,三個紅點靜靜閃爍。
可就在這一瞬,C點的頻率突然跳動了一下。
與那盞紅燈,同步閃爍。
一次。
兩次。
三次。
像是某種信號。
回應。
或是召喚。
“它在等你回應。”李婉兒說,“那個‘外部’的信號源,它認識你。”
林深死死盯著屏幕,心跳如鼓。
他知道,一旦回應,就等于撕毀與系統的虛假契約。
權限會被收回。
神經鏈路會被切斷。
他可能再無法進入主控室。
甚至……會被判定為叛逃者,直接清除。
可如果不回應——
小周就永遠回不來。
文明的真相,將永遠被鎖在系統的黑箱里。
他緩緩抬起手,指尖懸在“外部接入響應”按鈕上方。
“如果我按下這個,”他低聲問,“你會幫我嗎?”
李婉兒沉默了一瞬,然後輕輕握住他的手腕。
“我回來,”她說,“就是為了這一刻。”
他的手指落下。
按鈕亮起。
整個主控室的燈光驟然熄滅。
只剩下那盞紅燈,灼灼燃燒。
像一顆不肯熄滅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