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路。”
話一出口,林深就後悔了。不是因為怕,而是因為他听見自己的聲音在金屬走廊里回蕩了三次——一次從嘴里發出,一次從頭頂的管道反射,第三次……是從前面那個“他”的喉嚨里傳出來的。
那人沒回頭,只是抬手按在牆上一塊凸起的晶體上。牆面無聲滑開,露出一條向下傾斜的通道,內壁泛著冷藍的光,像是凍結的火焰。空氣驟然變重,每吸一口都像在吞鐵屑。
林深跟著邁步,作戰服下的肌肉繃緊。左臂的銀液沒再爬升,但它在皮下凝成一條細線,從肩胛一直延伸到指尖,像根繃直的鋼絲。他知道,這不是平靜,是暴風雨前的凝固。
“你到底想讓我看什麼?”他問,聲音壓得很低,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真相。”那人頭也不回,“不是你被灌輸的,也不是系統告訴你的。是你親手挖出來的。”
林深心頭一震。他不是第一次听到這個詞。三年前,父親在病床上攥著他的手,嘴唇開合,吐出的也是這兩個字——“真相”。那時他以為那是臨終囈語,如今才明白,那是警告,是遺言,是跨越生死的坐標。
而他,正一步步走向那個坐標。
通道盡頭是一扇弧形門,表面布滿蜂窩狀凹槽。那人站定,抬起右手,掌心朝上。銀光從他皮膚下涌出,順著血管爬到指尖,滴落一滴液態金屬,精準嵌進中央凹槽。
門開了。
里面沒有燈,卻亮如白晝。中央懸浮著一團旋轉的晶體結構,像被無形之手擰成螺旋的玻璃。它不發光,但四周的空氣在扭曲,仿佛空間本身被煮沸。林深的太陽穴突突跳動,那是系統在自動激活——【知識提取庫】開始調取量子糾纏與高維拓撲學資料。
他幾乎站立不穩。記憶如潮水倒灌︰七歲那年,他在父親實驗室的廢墟里撿到一塊碎裂的玉佩,邊緣刻著與眼前晶體完全一致的紋路;十二歲,母親在雪夜失蹤,只留下一句“別讓火種醒來”;十八歲,西夏墓塌方,他“死”了三天,醒來後左臂已嵌入銀液,而父親,永遠閉上了眼楮。
每一次,都離這個真相更近一步。
“這是‘火種源’的核心。”那人站在邊緣,語氣平靜得像在講解課件,“它不產能量,它轉化意識。”
林深瞳孔一縮。
“你說什麼?”
“文明的意識,不是虛無縹緲的東西。”那人抬手,指向晶體,“它是信息流,是集體記憶的編碼模式。火種源能把它從時間裂縫中捕獲,壓縮成能量態,再注入宿主。你們稱之為‘融合進度’,其實那是數據寫入率。”
林深腦中轟然炸響。47.9%——不是他被改造的程度,是他體內被寫入的文明數據量。
他忽然笑了,笑聲在空曠的空間里回蕩,帶著血沫的腥甜。
“所以……我不是在被同化?”他聲音發啞,“我是在……接收?”
“對,也不對。”那人終于回頭,眼神復雜,“你接收的,是某個早已滅絕的文明殘片。而你的痛苦、記憶、執念,都是啟動密鑰。沒有情感共鳴,數據無法激活。”
林深猛地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火種不是武器,是遺書。”
原來如此。
他不是實驗體,他是墓碑的繼承人。
他一步步靠近晶體,系統自動調出推演模型。【模擬推演空間】開始運行,以他當前融合進度為變量,嘗試解析火種源的權限層級。屏幕上跳出一串數據流,突然卡在80%閾值處,彈出紅色警告︰【權限不足,需意識共振達標】。
“80%才能讀取完整信息?”林深盯著那條紅線。
“準確說是79.8%。”那人輕聲說,“再往上,宿主就會開始遺忘自我。你現在的47.9%,剛好夠清醒,又足夠痛苦——最適合當觀察者。”
林深冷笑︰“你們拿我當實驗記錄儀?”
“不。”那人搖頭,“你是鑰匙。七個遺址,七個宿主,只有當其中一個突破臨界值,火種源才會真正啟動。其他人,都是鋪墊。”
林深猛地抬頭︰“那三個備用容器呢?他們失敗了?”
“不,他們成功了。”那人嘴角微動,“但他們啟動的是舊版本。而你……是唯一一個帶著原始人類情感模板的‘兼容機’。”
林深渾身發冷。他不是殘次品,他是——特供品。
他忽然明白了父親為何替他赴死。
因為一旦融合完成,他將不再是林深,而是“前文明”的容器。而父親,寧願自己變成數據灰燼,也要為他爭取這47.9%的清醒。
他強迫自己冷靜,手指悄悄摸向作戰服內層。那塊從房間拿走的晶體板還在,表面裂紋微微發燙。他不動聲色地將它貼近手腕,借著系統殘余功能,嘗試反向掃描復制體的能量頻率。
數據緩緩浮現。
心跳驟停。
這具身體的供能系統,居然和基地主核同步——它不是獨立個體,是遠程操控的終端。
林深的呼吸幾乎停滯。
他不是在和另一個“自己”對話,他是在和基地主腦的投影交鋒。
“你不是林深。”林深緩緩抬頭,“你連復制體都算不上,你是提線木偶。”
那人表情沒變,但右手無名指突然抽搐了一下——和林深三年前寫論文時因握筆太久形成的習慣動作,一模一樣。
林深笑了。
“你們復制記憶,卻忘了人不是程序。習慣會留下痕跡,情緒會改變神經回路。你模仿得再像,也不是我。因為我還在反抗,而你……已經認命了。”
那人沉默片刻,忽然抬手,整條右臂瞬間液化,銀光暴漲,化作一柄鋒利的刃,直刺林深咽喉。
林深早有防備,側身翻滾,作戰服肩部被劃開一道口子。冷空氣灌入,他卻感覺不到疼。系統自動啟動防御協議,知識庫瘋狂檢索︰【生物金屬可塑性原理】【神經反射延遲計算】。
他翻身躍起,一腳踢中對方膝關節。金屬骨骼發出脆響,那人踉蹌半步,刃體回縮。
“你打不過我。”那人冷聲道,“你的身體還在排斥銀液,而我已經完成適配。”
“可你忘了。”林深喘著氣,抹去嘴角血跡,“適配得越深,越容易被系統反噬。”
他猛地抬手,將那塊晶體板狠狠拍在地面。
轟!
紫金脈沖炸開,整個空間劇烈震顫。系統猛然響應,文明融合監測儀殘存功能被激活,短暫捕捉到基地能量網絡的波動頻率——和玉佩共振!
那人動作一滯,眼中閃過一絲驚疑。
就是現在。
林深撲上前,左手成拳,砸向那人胸口。拳鋒接觸的瞬間,銀液從他掌心反向侵入對方身體。他不知道這招有沒有用,但他知道,如果火種源依賴意識共振,那兩個擁有相同記憶模板的宿主強行連接,可能會引發數據沖突。
果然。
那人猛地後退,胸口銀光紊亂,像是信號中斷的屏幕。他低頭看著自己顫抖的手,聲音第一次出現波動︰“你……你在做什麼?”
“還你點利息。”林深咬牙,“用你的規則,破你的局。”
那人抬手想攻擊,卻僵在半空。他的臉開始扭曲,五官像被無形的手揉捏,皮膚下銀液瘋狂涌動,最終定格在一個陌生的面孔——蒼老,疲憊,右眉有道疤。
林深呼吸一滯。
那是……父親的臉。
“不……不可能……”他後退一步,聲音發顫。
“你看到了。”那聲音已不再是他自己的,“我們不是敵人。我們是同一條時間線上的殘影。你父親失敗了,你母親逃了,而你……是最後一個還能回頭的人。”
林深拳頭松開。
“什麼意思?”
“火種源不是他們的造物。”那人——或者說,那具軀殼里的意識——低聲道,“是我們建的。為了保存文明,我們把自己變成了燃料。可時間錯了。我們喚醒的,是更早一步滅亡的‘前文明’。”
林深腦中炸開一片空白。
“你說什麼?”
“你不是第48號宿主。”那人抬起手,指向懸浮的晶體,“你是第1號。最初的容器。三年前西夏墓塌方,死的不是你——是你父親為了把你從系統里剝離,主動替你承受了融合反噬。”
林深踉蹌後退,撞上牆壁。
不可能。不可能。
可所有細節都在拼合︰父親臨終前的微笑,小周耳垂滲血的瞬間,玉佩裂紋的延伸方向……
他忽然想起,那天在墓穴深處,他“死”後睜開眼,看見父親站在光中,胸口插著一根銀刺,嘴里卻在笑。
原來那不是解脫,是告別。
“那你現在是誰?”他嘶啞地問。
“我是你父親的記憶殘片。”那人緩緩跪下,身體開始崩解,“我在等你回來,不是為了戰斗,是為了告訴你——別完成融合。一旦你達到80%,火種源會重啟,而這次,它喚醒的不是我們,是吞噬一切的‘前文明之火’。”
林深跪倒在地,伸手想去扶,卻只抓到一縷消散的銀光。
“等等!母親在哪?她是不是還活著?”他嘶吼,聲音撕裂。
沒有回答。
空氣中,只剩那塊晶體板靜靜躺在地上,裂紋深處,脈沖信號再次亮起——三短一長,和火種共鳴測試儀最初的啟動頻率,完全一致。
林深顫抖著撿起它,貼在耳邊。
滴——滴——滴——滴——
那是心跳,還是倒計時?
他忽然意識到,玉佩從不在他身上。
它,早在三年前,就被母親帶走了。
而火種源的核心,正以每秒0.03%的速度,自動提升他的融合進度。
79.8%,不是閾值。
是死刑的執行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