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樸斜倚在雕花床榻上,目光直直盯著窗外的桃枝。春日的風卷著花瓣掠過窗欞,卻再也不見那個追著蝴蝶歡笑的身影。床頭的藥碗已涼透七遍,他固執地不肯踫一口,喉間發出沙啞的呢喃︰\"雲兒...你怎麼還不回來...\"
元榮握著脈枕的手微微發顫,脈象虛浮如游絲,指下的跳動隨時都可能消散。他望向周母布滿血絲的雙眼,終于忍不住開口︰\"老夫人,再這樣下去,少爺怕是...\"話音未落,房門突然被撞開,丫鬟小紅跌跌撞撞沖進來,裙擺沾滿泥濘。
\"少奶奶...在致遠鏢局!\"小紅上氣不接下氣,\"我親眼看見她摸著肚子,和個女子抱頭痛哭!\"她的話如驚雷炸響,少樸猛地撐著起身,劇烈的咳嗽震得床架發顫,指縫間滲出的血珠滴落在素白的錦被上,綻開一朵朵妖冶的紅梅。
\"備車!\"少樸沙啞著嗓子,掙扎著要下床。周母慌忙按住兒子單薄的肩膀,卻被他反手甩開。曾經溫潤如玉的少年,此刻眼底只剩偏執的瘋狂︰\"我要去見雲兒,她懷著我們的孩子...她不會不要我的...\"
致遠鏢局內,靜雲正倚在窗邊繡著虎頭鞋。甦鳳捧著藥碗進來時,正看見她指尖被針扎出的血珠,落在繡布上暈開小小的紅點。\"當心身子。\"甦鳳嘆了口氣,\"你懷著身孕,不該這麼勞神。\"話音未落,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小紅渾身濕透地撞進來,發髻散亂,臉上還掛著淚痕︰\"少奶奶...少爺他...滴水未進,咳血不止...\"她的話讓靜雲手中的繡繃\"啪嗒\"落地。記憶如潮水涌來,少樸蒼白的笑臉、他顫抖著為她畫蝴蝶的模樣、還有那夜他咳著血說\"若有來世,換我護你周全\"的誓言。
\"我要回去。\"靜雲突然抓住小紅的手腕,指甲幾乎要掐進對方肉里。甦鳳驚愕地看著妹妹轉身去翻找包袱,隆起的小腹在粗布衣裳下顯得格外醒目︰\"雲兒!你忘了周家是如何害你?\"
\"他是孩子的父親。\"靜雲聲音哽咽,眼眶通紅,\"他本就命不久矣,我若再不回去...\"她突然劇烈干嘔,扶著桌沿喘氣,\"姐姐,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去死。\"
致遠握著劍柄的手青筋暴起,鏢局門外的馬匹不安地刨著蹄子。這些日子他暗中查訪,早已得知周家與將軍府滅門案脫不了干系。可看著靜雲泛紅的眼眶,那些勸阻的話終究沒能說出口。
\"萬事小心。\"甦鳳將一把銀簪塞進靜雲手中,簪頭的蝴蝶翅膀暗藏機關,\"若有危險,按這里。\"她又掏出個油紙包,\"這是止血散,收好。\"致遠默默將繡著\"平安\"二字的香囊系在靜雲腰間,轉身牽來最俊的黑馬。
周家大門前,靜雲下馬時險些跌倒。門房張大的驚呼聲中,她扶著隆起的小腹沖進內院。穿過熟悉的回廊,往日與少樸賞花的場景歷歷在目。如今雕梁畫棟依舊,卻彌漫著刺鼻的藥味和腐氣。
\"少樸!\"靜雲推開房門,撲面而來的血腥氣讓她胃中翻涌。榻上的人瘦得脫了形,青灰色胎記幾乎覆蓋整張臉,可听見她的聲音,那雙黯淡的眼楮突然亮起︰\"雲兒...真的是你...\"
少樸掙扎著要起身,卻被靜雲按回枕上。她摸著他滾燙的額頭,淚水滴落在他干裂的唇上。床頭堆著的藥碗里,凝結的藥汁結著黑痂,最上面的碗底沉著半片干枯的曼陀羅葉——與她之前在周家喝到的一模一樣。
\"別怕,我回來了。\"靜雲輕聲哄著,伸手去拿藥碗。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湘君端著參湯笑意盈盈地走進來,卻在看見靜雲的瞬間變了臉色。她的目光掃過靜雲隆起的小腹,又落在少樸緊緊攥著靜雲的手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姐姐可算回來了。\"湘君將參湯重重放在桌上,瓷碗與桌面踫撞發出刺耳的聲響,\"少爺這些日子,可真是...茶不思飯不想呢。\"她的聲音甜得發膩,卻暗藏鋒芒。靜雲握著藥碗的手頓了頓,指尖觸到碗沿某處細微的刻痕——那是她與少樸新婚時,兩人偷偷刻下的蝴蝶圖案。
夜深人靜時,靜雲守在少樸床邊。他昏睡著囈語不斷,時而喊著她的名字,時而驚恐地叫著\"別傷害雲兒\"。窗外突然傳來瓦片輕響,她警覺地摸向懷中的銀簪,卻見元榮翻牆而入,懷中抱著個用油布裹得嚴實的包袱。
\"少奶奶,這是少爺的命。\"元榮將包袱塞給她,額角還帶著擦傷,\"趙天麟買通了張大夫,要在今晚...\"他的話被突然響起的梆子聲打斷,更夫的聲音遠遠傳來︰\"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靜雲猛地掀開包袱,里面赫然是本泛黃的賬本,扉頁上\"將軍府采買記錄\"幾個字刺得她眼眶生疼。她正要追問,少樸突然劇烈抽搐,嘴角溢出黑血。湘君尖利的喊聲同時響起︰\"快來人!少奶奶給少爺下毒了!\"
院子里頓時人聲鼎沸,周母拄著拐杖沖進來時,正看見靜雲慌亂地擦拭少樸嘴角的血跡。老婦人渾濁的眼中閃過復雜的情緒,目光落在她懷中的賬本上。湘君趁機撲到周母膝前,哭喊道︰\"都是她!她回來就是為了報仇!\"
靜雲攥著賬本後退兩步,後背抵上冰涼的牆壁。少樸在昏迷中仍下意識地伸手抓她,指尖擦過她的裙擺。她突然想起致遠的叮囑,摸到腰間的香囊,卻在看見少樸痛苦的面容時,將逃跑的念頭狠狠壓下。
\"我沒有下毒。\"靜雲挺直脊背,將賬本舉過頭頂,\"這里面記錄著十八年前的真相。\"她望向周母,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堅定,\"當年滅我滿門的劫匪,與周家...脫不了干系。\"
屋內瞬間死寂,只有少樸微弱的喘息聲。湘君的臉色變得慘白,趙天麟塞給她的錦囊還藏在袖中,而周母扶著拐杖的手開始顫抖。窗外驚雷炸響,暴雨傾盆而下,仿佛要將這十八年的恩怨一並沖刷干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