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家大廳的紅木地板在小君腳下發出細微的吱呀聲，她攥著母親的照片，指甲幾乎要將相紙戳破。\"七年前爸爸走後，我們被趕出家門。\"她的聲音帶著顫音，目光掃過世賢蒼白的臉，\"小杰發燒說胡話，我背著他走了十幾里路，路上有人罵我們是沒爹的野孩子。\"
如隻捂住嘴，淚水在眼眶里打轉。美芳想上前安慰，卻被小君避開。\"媽媽在澎湖生病，連抓藥的錢都沒有。\"小君突然舉起照片，淑華臨終前消瘦的面容刺痛眾人的眼，\"她到死都在念著爸爸的名字，可爸爸呢？在鄭家享清福，娶新太太，生妹妹...\"
\"夠了！\"世賢踉蹌著扶住桌角，金絲眼鏡滑到鼻尖，\"那時我被父親軟禁在台北，根本不知道你們的下落！\"但小君已經拉著小杰沖出門去，繡鞋踏碎滿地夕陽。
裁縫店的油燈在夜風里搖晃，小君望著熟睡的小杰，輕輕哼起《小星星》。記憶如潮水涌來——暴雨夜漏雨的破廟、當鋪里當掉的銀鐲、還有母親咽下最後一口氣時，落在她手背上的那滴淚。她抹去臉頰的淚水，摸到枕邊未繡完的頭巾，針腳里藏著對外婆的思念。
醫院的消毒水味刺鼻，偉文的呼吸聲微弱得如同游絲。\"美芳...\"他抓住她的手，喉間發出咯咯的血痰聲，\"我以為...幫你搶到世賢...就能...\"美芳泣不成聲，世賢別過臉，看著窗外搖晃的梧桐葉，想起二十年前三人在學堂的時光。
深夜的街道空無一人，世賢的皮鞋踢起石子。他站在當年和小杰彈鋼琴的街角，仿佛還能听見那不成調的《致愛麗絲》。\"淑華，我連自己的孩子都保護不了。\"他對著夜空苦笑，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與記憶里抱著小君看煙花的身影重疊又分離。
裁縫店後院，小芸正往土窯里添柴。\"外婆的土窯雞要放八角和桂皮。\"小杰蹲在旁邊，眼楮亮晶晶的。小君將繡好的頭巾掛在晾衣繩上，紫藤花的圖案在風中輕輕搖晃。世賢躲在圍牆外，看著孩子們歡笑的模樣，胸口像被重錘敲擊。
\"鄭少爺現在知道心疼了？\"楊師父的煙斗在門框上敲出聲響。世賢轉身時，看見老人布滿皺紋的臉上寫滿嘲諷。\"當年你若有半點骨氣，何至于讓妻兒流落街頭？\"
世賢跌坐在竹椅上，往事如潮水般涌來。七年前那個雨夜，父親將他鎖進書房，門外傳來美芳父親的威脅︰\"不娶我女兒，你鄭記洋行就別想在閩南立足。\"他扯松領帶，露出頸後淡淡的傷痕——那是撞門時留下的。\"我每天都在畫他們的畫像，\"他從懷中掏出一疊泛黃的紙，每張都畫著不同年齡的小君和小杰，\"這些年，我找遍了台灣每一個角落。\"
夕陽的余暉透過窗欞灑在畫上，小君的身影突然出現在門口。她盯著父親顫抖的手，想起母親臨終前塞給她的信︰\"若有一天見到爸爸，告訴他，媽媽不怪他。\"土窯雞的香氣飄來，小杰的笑聲清脆如銀鈴，世賢的淚水滴在畫紙上，暈開了小君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