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庫的鐵皮屋頂漏下斑駁光影,小杰摸著紅腫的手腕,听著偉文滔滔不絕的謊言。\"你爸爸在鄭家享盡榮華,早把你們忘干淨了。\"偉文蹲在姐弟倆面前,皮鞋尖碾過地上的木屑,\"當年要不是我偷偷送錢,你們早餓死在街頭了。\"小君攥著媽媽的照片,指腹摩挲著世賢年輕時的笑臉,耳中卻回響著阿發船長說的\"你父親找了你們十年\"。
    \"姐姐,我們跑吧!\"小杰突然低喊。小君剛要起身,偉文的手下已抓住他們的胳膊。就在這時,倉庫大門被猛地撞開,阿發船長拄著拐杖站在逆光處,繃帶下的傷臂竟利落地撂倒兩個壯漢。\"想動世賢的孩子,先過我這關!\"老人的吼聲震落橫梁上的灰塵,卻沒注意到偉文已拽著姐弟倆鑽進停在後門的轎車。
    車輪在泥地里打滑,小君看著窗外飛退的蘆葦,突然想起媽媽教她認蘆葦花的那個秋日。\"偉文叔叔,我爸爸...真的不要我們了嗎?\"她的聲音發顫,卻悄悄解開了車門鎖扣。偉文從後視鏡里瞥見她的動作,猛地踩下剎車。荒野的風灌進車廂,美芳的身影突然出現在路中央,旗袍下擺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放了他們!\"美芳的指甲掐進偉文的胳膊,\"那些地契我不要了,只求你放過孩子!\"她身後,李勇瘸著腿從蘆葦叢中鑽出,刀刃在夕陽下閃著寒光︰\"分錢!不然我殺了她!\"偉文下意識推開美芳,刀尖卻已刺穿他的小腹。血珠濺在小君的衣襟上,她拉著小杰滾下車,听見世賢的呼喊穿透暮色。
    警笛聲由遠及近時,偉文正躺在血泊中笑。\"世賢...我輸了...\"他抓住世賢的手,\"但美芳...是真心愛你的...\"李勇被按在泥地里,還在瘋狂咒罵。小君看著父親沖過來的身影,突然想起無數次在夢中見到的擁抱,卻在他觸踫到自己時後退半步。
    鄭家老宅的浴缸里,玫瑰花瓣漂浮在溫水上。美芳用海綿擦去小君背上的泥漬,指尖觸到她肩胛骨處的月牙形胎記——那是淑華當年抱著孩子跳崖時留下的。\"以後...叫我美芳阿姨吧。\"她的聲音哽咽,小君卻望著鏡子里兩人的倒影,想起媽媽臨終前說的\"要好好活著\"。
    如隻抱著洋娃娃站在房門口,看到小杰穿著世賢兒時的睡衣,突然把娃娃摔在地上︰\"騙子!你們都是騙子!\"小君想去撿,卻被她狠狠推開。月光透過窗欞,照見如隻通紅的眼眶,也照見小君悄悄藏起的全家福——照片上的淑華笑得溫柔,而她自己,正用鉛筆在美芳的位置畫了個叉。
    深夜,小君溜進世賢的書房。檀木書桌上放著未寫完的信,字里行間滿是對淑華的思念。\"...當我知道孩子們還活著,才明白這些年的富貴不過是枷鎖...\"她的手指撫過\"小君\"二字,突然听見身後傳來腳步聲。世賢捧著藥碗站在門口,銀發在月光下泛著白︰\"還沒睡?\"
    藥味混著墨香在空氣中彌漫。小君接過藥碗時,觸到父親微涼的指尖。\"爸爸...\"這個稱呼讓兩人都愣住了。世賢的喉結滾動著,想說什麼卻只化作一聲嘆息。窗外,小杰的口琴響起《搖籃曲》,如隻的歌聲輕輕和著,驅散了老宅多年的陰霾。
    美芳坐在梳妝台前,卸下最後一支金釵。鏡中映出她眼底的疲憊,也映出床頭櫃上的離婚協議。當她拿起筆時,卻听見如隻在隔壁房間咯咯笑。推開門,只見三個孩子擠在一張床上,小杰的口琴放在枕邊,小君正給如隻編著麻花辮。
    \"阿姨,你也來嘛。\"小君的聲音怯生生的,卻帶著前所未有的暖意。美芳看著孩子們交疊的睡顏,想起偉文臨死前的話,終于在協議上簽下名字。窗外,第一縷晨光刺破雲層,照在庭院里新栽的桃樹上——那是世賢為紀念淑華種下的,如今已抽出嫩芽。
    裁縫店的門板被重新漆成暖黃色,小君正在教如隻刺繡。小杰的口琴引來路人駐足,楊師父坐在門檻上抽著旱煙,看著鄭家的馬車停在門口。世賢下車時,懷里抱著個木箱,里面是淑華的遺物。當小君打開看到母親的嫁衣時,淚水終于決堤。
    \"爸爸,\"她哽咽著,\"媽媽說,要我們好好生活。\"世賢將她攬入懷中,這個遲到了十年的擁抱,終于驅散了所有的寒冷。如隻偷偷把糖果塞進小杰口袋,美芳站在馬車旁微笑,陽光落在她身上,仿佛為過去的陰霾鍍上了金邊。
    遠方的海面上,阿發船長的船正駛向台南安平。老李站在船頭,望著漸漸縮小的城市輪廓,想起兒子李勇在獄中的懺悔。而在鄭家後院,三個孩子正圍著桃樹玩耍,小君的笑聲清脆如銀鈴,驚飛了棲息在枝頭的白鴿。那些過往的傷痛與誤解,終將在時光的河流中,沉澱為滋養新生的養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