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華攥著繡品的手指發白,精致的甦繡牡丹在王老爺貪婪的目光下仿佛蒙了層灰。“這針法真是巧奪天工……”王老爺肥厚的手掌擦過她手背,突然一把將人往懷里拽,繡品“嘩啦”散落滿地。門外傳來急促腳步聲,王夫人舉著翡翠鐲子沖進來,艷紅的裙擺掃過打翻的香爐,“好個下賤胚子!竟敢勾引我家老爺!”
    玉鐲狠狠砸在淑華腳邊,碎瓷片劃破她腳踝。王夫人抓起銅錢袋狠狠摔在地上,“拿上你的髒錢滾!以後別想在安平港接生意!”淑華咬著嘴唇,指甲幾乎掐進掌心,在眾人哄笑聲中,她蹲下身一片一片拾起散落的銅錢。咸澀的血珠順著小腿滑進布鞋,混著淚水滴落在繡著金線的牡丹花瓣上。
    港口咸腥的風卷著細雨撲在臉上,淑華扶著石柱干嘔。遠處傳來小杰的哭聲,她強撐著身子循聲望去,卻見三個頑童圍著小杰,阿發船長送的八音盒在泥地里翻滾。“這破盒子歸我們了!”為首的男孩一腳踢開撲上來護弟弟的小君,小君後腦勺撞在石牆上,瞬間滲出鮮血。
    “不許欺負我姐!”小杰像只炸毛的小貓撲過去,兩個孩子和頑童扭打在一起。等淑華跌跌撞撞跑過去時,小君臉上已經掛了彩,小杰的新布鞋也不知丟到哪里去了。“誰讓你們打架的!”淑華揚起雞毛撢子,顫抖的手卻始終落不下去。她眼前突然炸開一片白光,身子重重栽倒在地。
    消毒水刺鼻的氣味里,淑華听見醫生沉重的嘆息︰“長期營養不良加上過度勞累,再拖下去……”她攥緊被角,指甲深深陷進掌心。推開病房門,小君正把冷掉的粥往小杰嘴里喂,見她醒來,兩個孩子同時撲上來︰“媽媽!我們以後再也不打架了!”淑華把孩子摟進懷里,眼淚無聲地落在小君結痂的傷口上。
    傍晚的斜陽把阿發船長的影子拉得老長,他攥著油紙包的中藥站在門口︰“淑華,這點錢你先拿著……”話沒說完就被打斷︰“阿發哥,以後別來了。”淑華別過臉,聲音輕得像飄在風里,“街坊都在傳閑話,我不想……”阿發船長望著她單薄的背影,喉結動了動,最終把錢袋悄悄放在門檻上。
    千里之外的福州,鄭家大宅張燈結彩。世賢把法國洋娃娃塞進如隻懷里,小女孩咯咯笑著滾進母親懷里。美芳溫柔地替丈夫整理領帶,珍珠耳環在燈光下輕輕搖晃︰“爸說得對,小杰是鄭家血脈。”她握住世賢的手,“接他們來福州吧,我會把淑華當姐妹。”世賢眼底閃過驚訝,隨即被狂喜淹沒,窗外的玉蘭花香混著歡笑聲飄向遠方。
    安平港的小酒館里,李勇三人喝得面紅耳赤。“這次定要把小杰那小子抓回去!”醉醺醺的話語被阿發船長听得真切。他船槳都來不及收,跌跌撞撞往繡坊跑,卻只看見散落滿地的繡架。房東嗑著瓜子說︰“早搬走了,欠了三個月房租呢!”
    澎湖的海風裹著海腥味掠過蘆葦蕩,小君牽著弟弟的手跟在母親身後。遠處土坯房的煙囪升起裊裊炊煙,白發蒼蒼的老婦人正踮腳收晾曬的漁網。“媽!”淑華哽咽著撲進母親懷里,外婆布滿皺紋的手顫抖著撫過外孫女消瘦的臉頰,渾濁的淚水滴在小君額角的紗布上。
    夜里,小杰抱著破舊的八音盒入睡,小君卻听見母親和外婆在廚房低聲交談。“醫生說不能再勞累了……”“那兩個孩子怎麼辦?”外婆的嘆息混著柴火 啪聲,小君把臉埋進薄被,咸澀的淚水浸濕了枕巾。月光透過窗欞照在牆上,她看見母親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像株在風中搖搖欲墜的野草。
    而此時的福州,鄭老爺正在書房反復摩挲世賢帶回的刺繡樣品。“派人去台灣,務必把小杰接回來。”他敲了敲檀木桌,“至于那個女人……”燭火突然劇烈搖晃,在牆上投下猙獰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