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讓洪鳴無法公開反對、讓我也難以直接駁斥的人選,一個表面上雙方都能勉強接受的妥協方案。
梁友的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下撇了一下,那是一個混合著了然、嘲諷與一絲被利用後的不甘的冰冷弧度。
他緩緩靠向椅背,動作看似放松實則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如同一張拉滿的弓。
白嶺端坐主位,目光平靜深邃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
他沒有看範海也沒有看任何人,只是極其緩慢地端起自己面前那杯茶,對著杯口輕輕吹了吹。
裊裊升起的白霧模糊了他鏡片後的眼神,也模糊了那張平靜無波的臉上那抹一閃而逝的精光。
他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那是一個混合著掌控全局的從容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冰冷的滿意的弧度。
範海這步棋落得恰到好處,時機分寸火候都妙到毫巔,將穆也這個他早已屬意的人選以一種看似水到渠成、順理成章的方式推到了台前。
這盤棋終于走到了他白嶺想要的位置,接下來就看洪鳴、梁友這些人如何接招了。
常委們如同廟堂里的泥塑神像,姿態各異,或低頭凝視著光潔桌面上的倒影,或凝神靜思,或目光低垂。
但所有人的心神都聚焦在剛才範海拋出的“穆也”這個名字上,以及這個名字背後所代表的、足以改變整個棋局走向的可能。
空氣里彌漫著陳年普洱的醇厚、高級煙草的焦苦,以及一種更深沉的、如同暴風雨前夜般的壓抑。
範海說完後便不再言語,重新端起茶杯極其緩慢地啜飲了一小口,動作從容依舊,仿佛剛才那番足以攪動風雲的發言不過是例行公事。
他平靜的臉龐上看不出任何波瀾,只有鏡片後那雙深邃的眼楮偶爾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
林旭依舊陷在陰影里,眼簾低垂,仿佛對周遭的一切漠不關心,但那只在茶杯沿口無意識畫圈的手指,卻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就在這沉默幾乎要達到頂點時,端坐主位的白嶺終于動了。
“同志們,”
白嶺的聲音響起,不高,帶著一種被歲月磨礪得沙啞而厚重的質感。
“剛才大家的發言……都很有見地,也很有道理。”
他微微停頓,目光極其自然地、如同精準的探針,緩緩掃過梁友那張帶著冰冷譏誚的臉,又掃過洪鳴那張因暴怒而鐵青的臉,
“梁副書記關于‘破局攻堅’的思考,洪鳴同志關于‘發展大局’的強調,陳達同志關于‘宣傳成效’的匯報,範海同志關于‘人選建議’的提出……都從不同角度,為y市的發展提供了寶貴的思路。”
“但是……”
白嶺的聲音陡然低沉下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現在y市的班子……確實不太和諧。”
他刻意加重了“不太和諧”幾個字,目光若有若無地掃過洪鳴那張瞬間變得更加難看的臉上,
“這種不和諧……已經影響到了發展大局。安部長……”
他的目光牢牢鎖住安許,
“你是組織部長,對干部情況最熟悉。剛才範海同志提到了穆也同志……你來給大家詳細說說穆也同志的情況吧,也讓大家……更了解了解。”
安許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
他下意識地伸手在面前那堆擺放整齊的文件里翻找起來。
動作有些慌亂,有些笨拙,仿佛真的在尋找關于穆也的資料。
但所有人都知道。
作為組織部長,他對全省重要干部的情況,早已爛熟于心。
這不過是一種掩飾。
一種爭取最後一點,思考時間的拖延戰術。
“書記……各位常委……”
安許的聲音響起,努力維持著平穩,
“穆也同志,這個同志確實任勞任怨,工作勤勤懇懇,作風扎實……”
他頓了頓,仿佛在斟酌詞句。
“他長期在發改委工作,對我們秀水省的各種經濟情況,可以說是了然于胸!宏觀政策把握精準,微觀操作經驗豐富。”
他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白嶺的臉色,
“特別是在區域協調發展、產業轉型升級方面,有獨到的見解和成功的實踐。”
他再次停頓,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決心,
“我也認為穆也同志是個不錯的人選!”
白嶺听完,臉上依舊沒有任何波瀾。
只是極其緩慢地點了點頭,動作幅度極小。
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滿意,和掌控一切的從容。
“嗯……”
白嶺的聲音響起,不高,卻足以讓每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安部長的介紹……很全面。”
他微微停頓,目光再次掃過全場,那目光平靜深邃,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
“既然這樣……那就這樣吧。那大家就投票吧。”
白嶺那句“投票”如同最終判決書落下後,會議室陷入一片安靜。
常委們臉上表情各異,但都讀懂了白嶺的潛台詞——穆也就是他心儀的人選。
組織部長安許第一個反應過來,他幾乎是立刻舉起手,動作帶著一種急于表忠心的迫切︰
“書記,我支持穆也同志擔任y市市委書記!他確實是最合適的人選!”
他的聲音略顯急促,額角未干的汗漬在燈光下閃著微光。
秘書長範海緊隨其後,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聲音平穩而篤定︰
“我也完全支持穆也同志。他的能力和經驗,一定能帶領y市走出困境,實現更好的發展。”
他的表態如同程序確認,不帶一絲波瀾。
眾人的目光隨即轉向角落里的林旭。
這位前省長半闔著眼,枯瘦的手指在茶杯沿口緩緩摩挲,仿佛在感受瓷器的冰涼。
他抬起眼皮,渾濁的目光掃過全場,聲音帶著慣常的疲憊和疏離︰
“我……棄票。”
這幾乎是林旭在常委會上的標準動作,既不反對也不支持,如同一個游離于風暴之外的旁觀者。
大家對此習以為常,目光並未在他身上停留太久。
真正的焦點瞬間轉移到了梁友和洪鳴身上。
梁友端坐如松,鏡片後的目光深不見底,如同兩口幽潭。
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保溫杯的螺紋,似乎在衡量著什麼。
洪鳴則像一頭被逼到角落的困獸,臉色鐵青,下頜線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