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煒依舊陷在寬大的真皮座椅里,後背緊貼著冰冷的皮革,像一尊被釘在十字架上的石像。
“鐵了心……”
他無聲地翕動嘴唇,喉嚨里發出一點干澀的摩擦音。
君凌最後那平靜到近乎冷酷的眼神,那句“自有公斷”,狠狠鑿穿了他所有的僥幸。
這不是試探,不是博弈,是宣戰。
是君凌舉起了斬向洪家這棵大樹的利斧。
而他陳煒,就站在樹下。
他當然知道金鼎背後的貓膩。
那些深夜的砸門聲,那些帶著血腥味的威脅,那些被強行按下的手印,那些流向某些口袋的“茶水費”……他怎麼可能不知道?
他只是選擇了“緩一緩”。
在他的藍圖里,y市需要洪家這艘巨輪帶來的資本洪流,需要“星月灣”這塊閃亮的招牌吸引眼球,需要快!非常快!
快到他能在省里大佬面前交出一份耀眼的成績單,快到他能把那個“暫代”的帽子徹底甩掉!
至于那些被巨輪碾碎的瓦礫,被洪流淹沒的哭喊……在他看來,都是“發展”必須付出的代價。
等船靠了岸,招牌掛穩了,他自然會騰出手來,慢慢“收拾”那些不干淨的尾巴,給上面、給輿論一個“交代”。
“立場不一樣……”
陳煒的嘴角極其輕微地抽搐了一下,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弧度。
是啊,立場。
君凌的立場,是那些在廢墟邊緣瑟瑟發抖的“老李頭”,是那個被刻意忽視的、代表著“新飯碗”的產業園。
而他陳煒的立場,是洪家許諾的“快車道”,是頭頂那把懸著的、隨時可能落下的“暫代”利劍,是他自己那點……不甘心被踩在泥里的野心。
無奈。
巨大的、如同深淵般的無奈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
他感覺自己像一只被蛛網黏住的飛蛾,明明看到了火光,卻無法掙脫那層層纏繞的、名為“利益”和“野心”的絲線。
可是,君凌根本不給他“緩一緩”的時間。
他緩緩抬起手。
那只手沉重得如同灌了鉛,指尖在微微顫抖。
他摸索著,拿起桌上那部冰冷的、象征著權力與束縛的電話。
沒有猶豫。
他按下了那個爛熟于心的快捷鍵。
听筒里傳來短暫的、令人心悸的忙音。
隨即。
接通了。
電話那頭沒有聲音。
只有一種深沉的、如同深海暗流般的寂靜。
陳煒的嘴唇無聲地開合了一下。
喉嚨里像是堵滿了滾燙的砂石。
最終。
他極其艱難地。
從干澀的喉嚨深處。
擠出了三個字。
聲音嘶啞。
“談不攏。”
y市大酒店,頂層包廂厚重的隔音門無聲滑開又合攏,吞沒了女人踉蹌逃離時壓抑的抽泣。
空氣里殘留的昂貴香水味、雪茄的焦苦、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洪曉站在落地窗前,背對著空蕩的包廂。
昂貴的真絲襯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的小臂肌肉線條因用力而緊繃,指間捏著的手機屏幕已經暗下去,冰冷的金屬外殼上還殘留著他掌心滾燙的汗漬。
“談不攏?”
洪曉的喉結極其緩慢地滾動了一下,無聲地咀嚼著這三個字。
嘴角那抹慣常的、帶著掌控一切余裕的弧度,此刻徹底消失不見,只剩下一條繃緊的、如同刀鋒般冷硬的直線。
他緩緩轉過身。
昏黃曖昧的射燈光線下,他那張英俊的臉龐此刻籠罩著一層駭人的陰翳。
眼底深處,不再是慵懶的戲謔或冰冷的算計,而是翻涌著一種被徹底激怒的、如同熔岩般滾燙的暴戾!
目光掃過包廂中央那張巨大的、鋪著雪白桌布的圓桌,掃過桌邊那張剛剛被女人跪過的、昂貴的絲絨矮凳。
最終,定格在矮凳旁地毯上,那幾點不易察覺的、如同梅花般綻開的……暗紅色血跡!
那是他剛才一腳踹上去時,女人膝蓋磕在地毯硬邊留下的痕跡。
“君凌……”
洪曉的嘴唇無聲地翕動,吐出這個名字,聲音低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一種刻骨的、淬毒的恨意!
洪曉胸膛劇烈起伏,如同被激怒的公牛。
這個君凌!
竟然敢!
把“黑社會”三個字甩在洪家臉上!
這已經不是挑釁!
這是宣戰! 是打臉! 是要把洪家這面金字招牌!
“對著干……”
洪曉從牙縫里擠出這三個字,聲音嘶啞,帶著金屬刮擦般的刺耳感。
他緩緩抬起手,指腹用力擦過嘴角,仿佛要抹去某種無形的污穢。
“好!很好!”
“兩家人……從來就不對付……”
他低聲自語,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冰。
“你君凌……以為靠著那個林家?靠著省里那幾個裝模作樣的老東西?就能扳倒洪家?就能擋我洪曉的路?!”
一股混雜著滔天怒火、被羞辱的暴戾和一種被觸及逆鱗的絕對殺意,如同火山熔岩般在他胸腔里瘋狂奔涌!
他洪曉!洪家未來商業帝國的掌舵人!
在這片土地上,從來都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誰敢擋路?
誰敢不從?
那些不識相的,要麼被碾碎,要麼被收服!
從未有人!敢像君凌這樣!
撕破臉! 亮刀子!
“代價……”
洪曉的眼底,那翻騰的暴戾熔岩驟然冷卻、凝結!化作兩點如同萬年玄冰般的、閃爍著致命寒芒的銳利光點!
“不讓你君凌……付出點刻骨銘心的代價……”
他緩緩地、一字一頓地。
“你永遠……不會知道……”
他抓起吧台上那瓶剛開不久、還沒來得及喝的頂級單一麥芽威士忌!
瓶身冰冷!
琥珀色的液體在燈光下蕩漾!
沒有倒進杯子!
他直接!
仰起頭!
對著瓶口!
狠狠地!
灌了一大口!
辛辣滾燙的液體如同燒紅的鐵水!
瞬間灼燒過喉嚨!
沖入肺腑!
帶來一陣劇烈的咳嗽和窒息感!
但他毫不在意!
喉結劇烈滾動!
如同吞咽著仇敵的血肉!
“咕咚!咕咚!”
幾大口烈酒下肚!
洪曉猛地放下酒瓶!
他抬起頭!
布滿血絲的眼楮!
盯住吧台後那面巨大的、瓖嵌著金邊的落地鏡!
鏡子里!
映出他此刻扭曲而猙獰的臉!
他對著鏡子里的自己。
聲音嘶啞。
“你等著!”
“我會讓你……”
“跪著……”
“求我!”
話音落下。
包廂內。
只剩下他粗重如牛的喘息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