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捧著的青銅酒樽在案幾上泛著冷光，酒液里映出巨鬼王鬢角新添的白發。他本不該如此憔悴——神羅州的水土養人，半神修為的修士更能駐顏有術，可此刻他眼角的皺紋里藏著化不開的疲憊，連平日里最在意的紫金冠都歪斜著。
“岳父嘗嘗這個。”張小純將一碟琥珀色的蜜餞推過去，那是用北境冰蓮蕊制成的，入口清冽能安神。他注意到巨鬼王的手指在酒樽邊緣摩挲，指節處有層新的厚繭——這是常年握持兵器才會有的痕跡，可巨鬼王自從坐鎮神羅州後，早已多年不踫刀兵。
巨鬼王抓起蜜餞扔進嘴里，苦澀的滋味卻從舌尖蔓延到心底。他想起三個月前收到的調令，紫林侯帶著靈久天尊的令牌踏入神羅州府時，那些跟隨自己多年的老兵眼神里的震驚；想起自己親手繪制的城防圖被紫林侯當作廢紙扔在地上；想起深夜里，通天世界的修士們聚在府外，卻連門都不敢進的模樣。
“那紫林侯在州府大堂的梁上掛了塊牌匾。”巨鬼王灌下整樽酒，酒液順著胡須滴落，“上書‘以儆效尤’四個大字，明著是說北境之敗，實則”
“實則是在打我通天世界所有人的臉。”張小純接過話頭，指尖輕輕敲擊著案幾。青銅酒樽里的酒液突然泛起漣漪，倒映出他眼底跳動的火焰。他想起巨鬼王當年在蠻荒時，為了護住一城百姓，單槍匹馬硬撼三位元嬰修士的模樣；想起聖皇城外，這位岳父擋在自己身前，對著靈久天尊的親衛冷眉相對的背影。
神羅州是巨鬼王的心血，更是通天世界修士在第二仙域唯一的根基。靈久天尊撤掉巨鬼王的職務，無異于在告訴所有人——外來者終究是外人。
“我本想忍。”巨鬼王的聲音帶著哽咽，他猛地攥緊拳頭，案幾上的青銅酒樽瞬間崩裂，“我想只要能保住神羅州的修士，哪怕讓我去給紫林侯牽馬墜鐙都成。可那廝得寸進尺，竟要將所有通天修士編入炮灰營，說是要派往北境”
“他敢！”
張小純豁然起身，身上的道袍無風自動。密室里的陣法突然嗡鳴，地面浮現出繁復的符文，那是被他的怒意驚動的護山大陣。巨鬼王嚇了一跳，連忙去拉他的衣袖“小純不可！靈久天尊在第二仙域經營千年，麾下半神就有三十七位，我們”
“岳父可知，為何聖皇要派我來第二仙域？”張小純轉身看向巨鬼王，眼底的火焰漸漸化作冰冷的鋒芒，“不是讓我來喝茶的。”
他走到窗邊，望著靈久天尊府那片七彩霞光“三個月前，我在城門拍跪紫林侯，不是為了立威，是想讓某些人知道，通天世界的修士不好惹。可看來，有些人記性不太好。”
巨鬼王看著他挺拔的背影，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在靈溪宗的藏經閣里，這個總愛偷懶的小修士也是這樣，明明修為低微，卻敢為了塊烤肉跟執法堂的師兄叫板。時光荏苒，當年的小修士已成了能與天尊分庭抗禮的存在，可那份護短的性子，竟半分未改。
“可靈久天尊”
“他算什麼東西。”張小純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明日一早，我陪你去神羅州。”
巨鬼王還想再說什麼，卻被張小純抬手止住。他看著案幾上碎裂的酒樽，忽然笑了“岳父還記得蠻荒的黑煞教嗎？當年他們搶了我的聚氣丹，我夜里就燒了他們的藏經閣。”
“還有星空道極宗的周心琪”
“小純！”巨鬼王哭笑不得，這都什麼時候了，還提當年那些雞毛蒜皮的事。
“我的意思是。”張小純轉過身，目光灼灼，“別人敬我一尺，我敬他一丈。可誰要是想騎在我們頭上拉屎那我不介意把他的天尊府，掀個底朝天。”
話音未落，通天王府突然響起震耳欲聾的鐘鳴。這不是京州城的鎮魔鐘，而是張小純以靈力催動的傳訊鐘，鐘聲里裹著他的道韻，穿透雲層傳遍四方。正在處理軍務的靈久天尊猛地抬頭，看向通天王府的方向，眉頭擰成了疙瘩。
“大人，通天王府傳來消息，說說通天王明日要去神羅州巡查。”親衛的聲音帶著遲疑。
靈久天尊捏碎手中的玉簡，冷笑道“他倒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要不要”親衛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不必。”靈久天尊站起身，望著窗外的月色，“讓紫林侯做好準備。我倒要看看，這位通天來的張道友，能掀起什麼風浪。”
通天王府內，張小純正將一枚暗金色的令牌遞給巨鬼王。令牌上的雲紋在月光下流轉，正是那枚能滋養神魂的神秘令牌。
“拿著這個，夜里打坐時能靜心。”
巨鬼王接過令牌，只覺一股溫潤的氣息順著掌心蔓延，連日來的郁結竟消散了大半。他看著張小純堅毅的側臉，突然覺得眼眶發熱——當年那個需要自己庇護的小修士，如今已經能為整個通天世界遮風擋雨了。
“明日”巨鬼王欲言又止。
“明日。”張小純拿起案幾上的北脈大劍，劍身嗡鳴著亮起寒光，“我們去神羅州，討個公道。”
夜風穿過回廊，卷起地上的酒樽碎片。遠處的天尊府依舊籠罩在七彩霞光中，卻不知為何，在今夜的月色下，那霞光竟顯得有些黯淡。巨鬼王握緊手中的令牌，突然放聲大笑——他有多久沒這麼痛快過了？當年在邪皇朝的小鎮里，他和張小純就是這樣，憑著一股愣勁，連半神修士的府邸都敢去闖。
明日的神羅州，怕是要不太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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