凍土的鹽分突然活化,納吉布檢測到融水氯離子濃度爆表。
侯賽因用先民智慧倒入古渠整袋大麥粉,顯微鏡下休眠百年的厭氧菌甦醒,菌絲瘋狂纏繞鹽晶。
羊毛毯在夜間釋放出65c熱浪,掃過之處鹽晶如露珠滾落。
林野將羊毛繩精確纏繞通風管壁,納吉布改裝匹配陽光入射角。
當冰層融水沖破古渠薄弱段直撲路基,熱浪與冰水猛烈相撞掀翻三噸探傷車——
蒸汽散盡,凍土層竟凝結成瑪瑙狀膠體,鹽分被死死鎖在 氧網絡中。
侯賽因將星盤埋入膠體,盤面“水在黑暗中尋路”的銘文化作冰層下燃燒的金線,直指遠方。
鹽!這蟄伏在凍土深處、比冰更為冷酷的幽靈,在蒸汽雲霧升騰的剎那,露出了它猙獰的毒牙。林野死死盯著探地雷達屏幕,那原本致密的冰層圖像,此刻正以驚人的速度瓦解、消融,呈現出令人心悸的蜂窩狀空洞。每一個孔洞,都是鹽晶貪婪啃噬的證明,是通向災難的陷阱。
“不對……”林野的聲音干澀,指尖冰涼,“這融速……太不正常!”
話音未落,他身旁的侯賽因發出一聲低沉的悶哼。老工程師猛地抬起手,那枚古老的黃銅星盤被他緊緊攥在掌心,縷縷白氣正從指縫中嘶嘶冒出!灼人的熱度透過皮膚直達骨髓。星盤古樸的盤面上,那句深邃的波斯古詩銘文——“?? ?? ?????? ??? ?? ??????”水在黑暗中尋路)——此刻竟如同烙鐵般泛起詭異而刺目的紅光!
“鹽!鹽的反撲來了!”納吉布近乎嘶吼的聲音從對講機里炸響,帶著儀器瀕臨極限的尖嘯,“坎兒井匯流點!氯濃度……上帝啊,五千!突破五千毫克\升了!還在飆升!這水……這水快把我們的坎兒井腌成咸菜缸了!”
冰冷的恐慌瞬間攫住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髒。五千毫克每升!這意味著融水已不再是解凍的甘霖,而是裹挾著致命鹽分的毒流,足以摧毀古老的陶渠,腐蝕鋼鐵的路基,讓路基下方的凍土在鹽的催化下瘋狂膨脹、粉碎!
“一、鹽的毒牙!”林野的命令斬釘截鐵,目光投向路基下方幽深的檢修口方向,“打開古渠!快!”
沉重的檢修鑄鐵蓋在液壓桿的呻吟聲中被艱難撬開。
搶修隊員們頭燈的光柱刺破渠底的黑暗,眼前的景象讓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氣。曾經水流潺潺的古老陶渠,如今已成為一座怪誕的鹽晶地獄。巨大的、扭曲的鹽鐘乳石如同怪獸的獠牙,從渠頂和兩側陶壁野蠻生長,相互交錯,猙獰地堵塞了至少半個水道。渾濁的融水在狹窄的縫隙間嗚咽奔流,帶著強烈的、咸腥刺鼻的氣味,水流沖擊著鹽柱,發出沉悶而危險的摩擦聲。
侯賽因蹲在渠邊,小心翼翼地用取樣瓶舀起一捧渾濁的渠水。他沒有看向儀器,而是緩緩地將幾滴水珠,滴落在自己那枚依舊散發著灼人紅光和熱度的黃銅星盤上。
“滋啦——”一聲輕微的、令人牙酸的聲響傳來。
清澈的水滴接觸到滾燙銅盤的瞬間,竟如同強酸般騰起一縷幾乎看不見的白煙。水滴滾過之處,在光滑的銅盤表面留下了一道道清晰無比、如同被火焰舔舐過的黑褐色焦痕!那不是水的痕跡,是鹽的蝕刻,是濃縮的毒液在銅器上燒灼出的死亡烙印。
“看!”侯賽因的聲音低沉如古井,卻帶著沉重的穿透力,他高高舉起星盤,那道道丑陋的焦痕在頭燈光下觸目驚心,“鹽分……在啃銅!在啃咬千年的智慧!”他布滿溝壑的臉因憤怒而繃緊,“坎兒井快被它啃穿了!必須……必須立刻喚醒它的‘胃’!”
話音未落,他已猛地站起身,一把抓過旁邊工人扛著的一個碩大、粗糙的亞麻布口袋。口袋沉甸甸的,里面裝的不是沙石,而是散發著谷物原始芬芳的、淡金色的粉末——大麥粉。侯賽因沒有絲毫猶豫,雙手奮力撕開袋口,將整袋雪白的大麥粉朝著下方被鹽柱堵塞、水流洶涌的坎兒井古渠,狠狠地傾瀉下去!
“嘩——!”
淡黃的煙塵瞬間彌漫在狹窄的渠口,如同投入了一顆黃色的煙霧彈。渾濁的渠水先是猛烈地翻騰了一下,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異物激怒。但僅僅幾秒鐘後,詭異的變化發生了。翻騰的水面下,一股股渾濁的、帶有粘稠質感的深褐色絮狀物開始大量浮現、膨脹、翻滾!仿佛有無數看不見的生命在水底被這古老的食物驟然喚醒,開始了瘋狂的盛宴。
“納吉布!”林野疾聲道。
年輕的工程師早已將便攜式高倍顯微鏡的鏡頭探入了翻騰的水流邊緣。他屏住呼吸,眼楮死死貼在目鏡上。在那微觀的世界里,時間仿佛被壓縮、催化。只見無數細小得如同塵埃、卻又生機勃勃的奇異生物,正從沉睡百年的陶土孔隙中、從積淤的泥沙里被大麥富含的澱粉和糖分徹底激活!它們是古老渠體深處最後的守護者——厭氧淨水菌群!
顯微鏡視野中,這些被喚醒的微小生靈伸展開細長、半透明的菌絲觸手,以難以置信的速度增殖、蔓延。它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獵獸,本能地撲向水中懸浮的、稜角分明的高濃度鹽晶顆粒。柔韌的菌絲死死纏繞住堅硬的鹽晶,一層又一層,將其包裹成更大的、不斷吸附更多微粒的深褐色絮團。鹽晶,那致命的毒牙,正在被億萬微小生命用它們的身軀,強行拖拽著沉澱向渠底!
“活了!全活了!”納吉布抬起頭,臉上滿是震驚混合著狂喜的紅暈,聲音因激動而顫抖,“菌絲!它們像蜘蛛網一樣纏住了鹽晶!沉降速度……指數級攀升!”他猛地看向侯賽因,眼神里充滿了對古老智慧的敬畏。
侯賽因疲憊而欣慰地望著渠水中迅速下沉、堆積的絮狀污泥層,嘴角終于扯出一絲釋然的笑容。“兩千年前,波斯高原的先民就知道,”他的聲音帶著穿透時光的回響,手指輕輕指向渠底那層不斷增厚的“淤泥”,“用大麥,喂養這些沉睡的小家伙。它們吃起鹽來……可比沙漠里的駱駝,還要凶得多啊。”
二、通風管的涅盤
坎兒井內部的鹽毒危機剛現轉機,上方路基的通風管群卻陡然發出了預警!
一陣尖銳、密集、如同無數金屬簧片被高速撥動的高頻震顫聲毫無征兆地從通風管陣列中爆發出來!這聲音穿透呼嘯的風雪,鑽進每個人的耳膜,帶著一種令人牙齒發酸、心神不寧的詭異感。
“b組!通風管群異常!”對講機里傳來值守工程師變調的驚呼。
林野心頭一緊,如同獵豹般撲向最近的一根覆蓋著厚重庫爾德羊毛毯的主通風管。他猛地掀開羊毛毯邊緣,強光手電的光柱瞬間刺入管壁與毯子之間的縫隙。
“嘶——”
眼前所見,讓林野瞳孔驟然收縮。只見在白天吸收了高原強烈日照的部位,通風管冰冷的金屬管壁上,白天吸附凝結的鹽霜層,此刻竟如同被無形的火焰灼烤著,表面升騰起肉眼可見的稀薄白煙!更令人驚異的是,那些原本尖銳、致密的鹽晶稜角,竟在快速的萎縮、塌陷,如同盛夏清晨的露珠被陽光蒸發!
一股強烈的、干燥的熱浪猛地從掀開的縫隙中撲面涌出,帶著鹽分升華特有的微咸氣息,溫度之高,竟讓林野下意識地縮回了手!
“溫度!毯子下局部溫度……65c!還在升!”旁邊舉著紅外測溫槍的工程師失聲喊道,聲音充滿了難以置信的荒謬感。在這零下三十多度的極寒深夜里,羊毛覆蓋下的金屬管壁,竟如烙鐵般滾燙!
“庫爾德游牧民古老的傳說……”侯賽因不知何時已大步走來,他布滿風霜的臉在探照燈光下顯得異常平靜,只有那雙深邃的眼楮里跳躍著洞悉的光芒。他伸出布滿老繭和凍瘡的手,沒有絲毫猶豫,直接按在了那散發著驚人熱量的羊毛毯表面。“他們說,草原上的羊群,不僅吃著牧草,也把白天的太陽,儲存在它們厚實的絨毛里。”他的手掌感受著毯子下傳導出的驚人熱力,仿佛在觸摸一個活著的太陽爐,“現在看來……那並非虛幻的神話。”
他的目光銳利如鷹,掃過毯子粗糙緊密的編織紋理。“是這些中空的羊毛縴維,”侯賽因斬釘截鐵地說,手指捻起一簇羊毛縴維的邊緣,“陽光鑽進去,在里面反復折射、撞擊,最終……轉化成了困在縴維迷宮里的熱!夜晚,便是釋放之時!”
為了驗證這驚人的能量,侯賽因做了一個讓所有人瞠目結舌的舉動。他抓住自己那床珍貴厚毯的一角,“嗤啦”一聲,用力撕下巴掌大的一塊羊毛碎片。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他將這片帶著余溫的羊毛織物,當作一把神奇的刷子,徑直按向旁邊一根通風管裸露的、覆蓋著濕冷鹽霜的表面。
奇跡發生了。
粗糙的羊毛織物輕輕掃過冰冷管壁。沒有刮擦,沒有摩擦聲。管壁上那些頑固附著、曾讓精密刮刀都無可奈何的細密鹽晶顆粒,此刻竟如同清晨草葉上最圓潤的露珠,被這片“溫暖”的羊毛輕輕一掠,便紛紛脫離了冰冷的金屬表面,無聲無息地滾落下去!仿佛鹽晶與金屬之間的結合力,在羊毛蘊含的熱量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
“升華!主動升華!”納吉布瞬間抓住了關鍵,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灼熱光芒,如同發現了無價寶藏,“不是被動等待熱量積累!是羊毛儲存的熱能,直接沖擊鹽晶!強迫它們從固態直接躍遷為氣態!”他被這個念頭點燃了,“如果能精準控制這種熱能釋放……通風管微孔堵塞的終極難題……”
一個瘋狂的改造方案在他腦中如閃電般成型。
“林工!侯賽因先生!”納吉布的聲音因激動而嘶啞,他猛地指向那些在寒風中依舊散發著熱氣的通風管,“給我人手!所有的備用庫爾德羊毛繩!還有……計算!需要最精密的角度計算!”
一場爭分奪秒的改造在極寒的風雪中拉開了序幕。納吉布化身為一台精密的人形計算機,他趴在冰冷的管壁上,手指因寒冷而顫抖,卻死死捏著激光測距儀和電子角度規,對著每一寸管道表面反復測量、標記。太陽的軌跡、高原特定的經緯度、一天二十四小時光線入射角的細微變化……所有變量在他腦中瘋狂踫撞、演算。
“這里!斜角37度!間距20厘米!”
“此處背陰,角度修正!間距收緊至15厘米!”
“彎管轉折點!重點纏繞!雙層!保溫層疊加!”
他的指令短促、精確,不容置疑。工人們扛著一捆捆粗糲卻蘊含生機的深棕色羊毛繩,在納吉布的指揮下,如同最靈巧的蜘蛛,將堅韌的羊毛繩沿著他精確標記的點位,一圈圈、一層層地纏繞在冰冷的通風管壁上。繩結的打法、纏繞的松緊、每層之間的覆蓋角度,都嚴格遵循著納吉布對陽光捕捉效率的極致追求——讓每一縷高原珍貴的陽光,都被這些中空的羊毛縴維最大限度地吸收、囚禁、化為夜晚破冰的烈焰!
當最後一根羊毛繩在一處關鍵的彎管節點被牢牢綁緊、打上防水結,納吉布抹了一把凝結在眉毛上的冰霜,重重呼出一口白氣,看向布滿儀表的主控平板。
夜色如墨,寒風凜冽依舊。然而,在那些被庫爾德羊毛繩嚴密包裹的通風管段內部,一場無聲的涅盤正在上演。紅外成像圖上清晰地顯示,白天被精心束縛在羊毛迷宮中的熱能,此刻正被高效地導向管壁表面凝結的鹽晶層。屏幕上代表各管道堵塞風險的壓力曲線,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摁住,開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急速暴跌!
堵塞風險指數︰85...72...58...41...最終,穩穩停在了安全閾值15以下!
“成功了……”一名盯著屏幕的老工程師喃喃自語,聲音哽咽,“升華速率……提升了三倍不止!微孔……保住了!”
通風管群的呻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低沉、穩定、充滿力量的嗡鳴,如同無數沉睡的引擎終于掙脫了寒冰的枷鎖,開始向著黎明全速運轉。
三、冰與火的契約
古老的渠體深處傳來了沉悶的咆哮。那不是風雪的呼號,而是來自大地腹腔深處,冰層徹底崩解的怒吼!
腳下的路基猛地一震!如同沉睡的巨獸被刺痛,發出了沉悶而痛苦的呻吟。無數細微的冰晶、鹽粒從通風管和鋼軌的縫隙中簌簌震落。
“嗚——嗡——嗚——嗡——”
侯賽因腰間掛著的黃銅星盤,如同被無形的巨力狠狠抽打,發出了尖銳到刺耳的蜂鳴!盤面上那象征磁力的古老銅針,脫離了所有地磁的束縛,如同發了瘋的陀螺,在小小的銅盤里瘋狂地旋轉、跳躍、撞擊著盤緣,發出 啪的脆響!指針的殘影連成一片模糊的銅色光暈。
“磁暴!地下有巨變!”侯賽因臉色劇變,聲音嘶啞破裂,他死死按住狂跳不止的星盤,目光如電射向路基下方坎兒井古渠的方向,“冰層融水……沖出來了!它找到了古渠的舊傷!薄弱點崩了!”
仿佛為了印證他源自血脈的預警,對講機里傳出下方檢修隊員撕心裂肺的吼叫︰“是水!洪水!決口了!古渠q7段破開大口子!高壓冰水……沖著路基正下方……沖過去了!”
洪水!裹挾著未被完全淨化的高鹽冰水,如同掙脫了地獄束縛的狂龍,正以摧毀一切的速度,沿著古渠撕裂的傷口,咆哮著直撲路基下方那支撐著鋼鐵巨龍的關鍵凍土層!一旦沖擊到未完全解凍的凍土核心,劇烈的溫度劇變和鹽侵蝕,將瞬間引發災難性的沉陷和扭曲!
路基之上,林野仿佛被冰水從頭澆到腳,徹骨的寒意伴隨著巨大的危機感瞬間凍結了血液。他的大腦在千分之一秒內做出了決斷,身體比思維更快一步做出了反應。
“b計劃!”他對著所有通訊頻道發出了炸雷般的怒吼,聲帶幾乎撕裂,“所有通風管!最大功率!開閥!放熱!全部給我釋放出來!立刻!馬上!”
“轟——!!!”
如同打開了地獄火山的閘門!分布在數公里路基兩側的上百根通風管,在這一聲令下,同時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咆哮!巨大閥門被液壓桿猛地頂開!管道內積蓄了一整夜、被羊毛繩束縛轉化的澎湃熱浪,如同壓抑已久的熔岩找到了突破口,裹挾著呼嘯的風聲和灼人的氣浪,瘋狂地、毫無保留地朝著路基下方的凍土空間,猛烈噴射!
65c以上的高溫氣流,如同無數條憤怒的火龍,瞬間貫入路基下方冰冷、潮濕、早已被鹽分和融水浸透的凍土夾層!
幾乎就在同一毫秒,路基下方的凍土深淵中,那股來自坎兒井薄弱段破裂處、裹挾著刺骨冰水和致命鹽分的渾濁洪水,如同一條冰冷的惡蛟,也剛好沖到了同一位置!
冰與火,極寒與酷熱,代表著毀滅的鹽毒與象征著救贖的光熱——這兩股源自自然偉力、卻又被人類意志引導的狂暴能量,在路基下方狹窄、黑暗的凍土夾層空間里,猝不及防地迎頭相撞!
世界,在那一刻失去了聲音。
只有一片刺眼欲目的熾白光芒,猛地從路基的所有縫隙、通風口、檢修孔中狂暴地噴射出來!緊隨其後的,是毀滅性的沖擊波!
“轟隆!!!!!!!!!”
沉悶到令人心髒停跳的巨響,如同萬噸炸藥在腳底引爆!整個扎格羅斯山脈仿佛都在這瞬間的踫撞中痛苦地顫抖!
路基劇烈地跳動、扭曲!堅固的混凝土地基如同脆弱的餅干般發出令人牙酸的碎裂聲!鋼軌如同被巨力拋起的麻花,在空中呈現出怪誕的弧度!
停放在不遠處檢修道上、重達三噸多、如同鋼鐵城堡般的探傷車,如同狂風中的一片枯葉,被那自地底噴薄而出的、混合著蒸汽、泥土和冰屑的恐怖氣浪猛地掀起!它在半空中翻滾著,發出令人膽寒的金屬哀鳴,最後如同一個被頑童丟棄的沉重玩具,“ 當”一聲巨響,狠狠地砸在幾十米外厚厚的積雪鹽殼之中,深深地陷了下去,只留下一個丑陋的巨坑和扭曲變形的車體輪廓!
時間,仿佛被這驚天動地的爆炸撕碎了。
足足過了十幾秒,那遮天蔽日的、混合著滾燙蒸汽、冰晶、鹽粒和黑色凍土粉塵的濃厚白霧,才開始在凜冽的寒風中緩緩散開、沉降。
路基上,幸存的工程師們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劇烈地咳嗽著,抹去臉上混合著油膩蒸汽和冰冷泥漿的污物。他們的耳朵嗡嗡作響,心髒狂跳得幾乎要沖破胸膛,帶著劫後余生的驚悸,目光死死鎖定下方那剛剛爆發過毀滅性踫撞的凍土深淵。
濃霧如同舞台的幕布被無形的手緩緩拉開,露出了被冰與火重新塑造的奇異景象。
預想中災難性的陷坑沒有出現。
路基下方原本泥濘、松散、飽含鹽分和水分的凍土層,此刻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覆蓋了巨大區域的、表面光滑如鏡、卻又隱隱透出復雜內部紋理的膠狀物質!它呈現出一種介于深褐色、墨綠和暗紅之間的奇異色調,在探照燈光下反射著溫潤、凝滯的光澤,如同大地流淌出的、迅速冷卻凝固的巨大熔岩湖,又像是地殼深處孕育的一塊未經打磨的、碩大無朋的瑪瑙原石!
“這濃霧散去,露出路基下方那片凝固的“瑪瑙湖”。光滑如鏡的膠狀表面下,深褐、墨綠、暗紅的紋理如同凝固的岩漿旋渦,在探照燈光下流淌著凝滯而溫潤的光澤。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奇特的混合氣味——灼熱的岩石、冰冷的臭氧、淡淡的鹽腥,還有一種……類似玻璃熔煉時的礦物氣息。
死寂籠罩著劫後余生的路基。所有人都被這超自然的景象震懾住了,只有急促的呼吸聲在風雪中嘶嘶作響。
“不是坍塌……”林野的聲音嘶啞,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他跪趴在路基邊緣,手指小心翼翼地觸踫那膠體的表面。指尖傳來堅硬、冰冷,卻又帶著一絲奇異的彈性質感,絕非松散的凍土或脆弱的冰殼。“是……凝結!凍土被高溫高壓瞬間……煮成了一鍋石頭粥?”
納吉布幾乎是撲倒在膠體邊緣的。他瘋狂地操作著便攜式光譜分析儀,將探頭死死按在膠體上。屏幕上的數據瀑布般滾動,最終定格。“ !鋁!鐵!大量 酸鹽!還有……水玻璃成分!是水玻璃!”他猛地抬頭,臉上混合著狂喜和驚駭,“羊毛噴射的高溫熱風,瞬間激發了凍土里本就富含的 酸鹽礦物!加上洪水帶來的融水和鹽分……它們在爆炸沖擊下,形成了 氧四面體網絡!”他的手指戳著屏幕上復雜的分子結構圖,“鹽分……尤其是鈉離子、鉀離子……上帝啊,它們被死死地鎖在這個 凝膠的網絡里了!像琥珀里的蟲子!動不了了!”
“鎖住了?”林野的心髒狂跳,死里逃生的巨大沖擊讓他幾乎站立不穩,但他的大腦卻在飛速運轉,“鹽分被禁錮在 膠里……就意味著它無法再溶解、無法再催化凍脹膨脹?”
“是的!理論上完全隔絕了!”納吉布的聲音因激動而尖利,“這就是天然的、堅不可摧的防鹽抗凍層!我們的路基……有救了!‘腌咸菜缸’的詛咒……被打破了!”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佇立在膠體邊緣的侯賽因動了。
老人如同舉行一場古老的儀式。他解下腰間那枚曾瘋狂報警、盤面銘文如烙鐵般灼熱的黃銅星盤。星盤上的紅光早已褪去,只留下淡淡的焦痕和那行依舊深邃的波斯古詩銘文。他凝視著盤面,目光穿透了冰冷的金屬,仿佛看到了千年風沙中跋涉的駝隊,听到了坎兒井地下暗河的潺潺低語。
然後,他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意想不到的動作。
他沒有用星盤去測量,也沒有用它去指向任何方位。他走到那片剛剛凝固、尚帶著溫熱余韻的奇異膠體前,選了一個紋理最清晰、膠質最純粹的位置,雙手捧著黃銅星盤,如同埋下一粒種子般,深深地將它按進了那瑪瑙般光滑的膠體之中!
星盤緩緩沉入,溫潤的膠體貼合著金屬的邊緣,宛如大地溫柔地接納了這件古老的器物。
就在星盤完全沒入膠體表層,最後一絲銅色光澤被掩埋的剎那——
奇跡發生了!
一道極其縴細、卻耀眼奪目的金色光線,毫無征兆地從星盤沉沒的位置驟然亮起!它並非刻在膠體表面,而是從膠體深處透射出來,純淨、璀璨、宛如熔化的黃金被注入地下。這道金線並非靜止,它如同擁有生命,在深褐墨綠的膠體內部急速延伸、蜿蜒、勾勒!
它精準地勾勒出那行波斯古詩銘文的軌跡!
“?? ?? ?????? ??? ?? ??????”水在黑暗中尋路)!
每一個古老的波斯字母,都在這冰層深處凝結的瑪瑙膠體中,化作一道燃燒的金線!
金線構成的銘文只閃爍了短短一瞬,如同大地的脈搏跳動了一下。隨即,那純粹的光線開始順著膠體內部微妙的應力結構和鹽分分布路徑,如同黑暗河流中點亮的路標,毫不猶豫地朝著路基延伸的方向,朝著北方更深處、探地雷達上層顯示出更大蜂窩狀空洞結構的未知凍脹區,筆直地穿刺而去!
金光穿透了厚厚的膠體和其上方的凍土岩層,在人們的視野中留下一條指向遠方的、清晰無比的熾熱路徑!
“看……”一個年輕的工程師指著遠方路基下隱約透出的金色軌跡,聲音哽咽。
“是星盤!它在指路!”納吉布失聲叫道,“它和這 膠層……產生了某種共鳴!”
侯賽因緩緩直起身,蒼老的手掌還按在星盤沉沒的位置,感受著膠體深處那微弱卻真實存在的暖意和光的軌跡。風雪吹亂了他花白的胡須,他布滿皺紋的臉上,沒有驚愕,只有一種歷經滄桑後的深沉釋然和洞悉一切的平靜。
“不是星盤在指路,”老人的聲音低沉渾厚,穿透風雪,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是‘水’,在被鎖住的黑暗里,為我們指出了路的痕跡。”他抬起頭,深邃的目光沿著路基下那冰層中燃燒的金線,投向未知的、危機四伏的北方凍土深處。
“水在黑暗中尋路……”他緩緩重復著這句古老的箴言,嘴角泛起一絲微不可察的、帶著無盡智慧與力量的笑意,“而現在,路……就在光里。”
探照燈的光柱隨著他目光所向轉動,打在路基前方。那台扭曲變形的三噸重探傷車,半埋在積雪鹽殼的巨坑里,如同一尊被冰封的鋼鐵巨獸殘骸。而在它後方,在更遠的黑暗凍脹區邊緣,冰層深處,那道由古老銘文轉化而成的熾熱金線,正如同一條通往生機的熔岩隧道,在探照燈的映照下,沉默而堅定地燃燒著,照亮了下一步征途的方向。
風雪依舊肆虐,極寒依舊籠罩著扎格羅斯山脈。但在這片被冰與火重新鍛造過的路基之下,一種前所未有的堅硬屏障已然鑄成,一種源自古老智慧與新銳科技踫撞而生的熾熱希望,正沿著冰層深處燃燒的金線,向著下一個戰場,無聲蔓延。
監控室里,代表著剛剛逃過一劫的凍脹區,原本刺眼閃爍的紅色警報,在那片瑪瑙狀膠體完全凝固、星盤沉入金線亮起的瞬間,如同被一只無形之手抹去,驟然熄滅,徹底融入了安全運行的綠色背景之中,再無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