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內瓦萬國宮的穹頂之下,空氣凝滯如水銀。世界鐵路聯盟的百年慶典正在這座象征和平的殿堂內進行最後的彩排。水晶吊燈將柔和的光灑在陳列于中心展台的兩件器物上,仿佛聖物︰一把青銅鑄就、銘刻著百年風霜的古老道尺,旁邊則是一卷在特制基座上緩緩旋轉、反射著冷硬光芒的合金軌道實物。它們不是普通展品,它們是圖騰——丈量世界的圖騰,秩序的鐵律。道尺尺身上,一行銘文在聚光燈下清晰無比︰“自由軌距衛士 統一標準締造繁榮”。1435,這個冰冷的數字,如同刻在世界鐵軌上的神諭,此刻是殿堂內唯一的信仰。
林野站在陰影的最深層,緊貼著冰冷的大理石廊柱,像一滴融入夜色的墨。穹頂的輝煌與他無關,展品的榮光與他無關。他的目光穿透人群,死死鎖定在那把青銅道尺上,仿佛那是基托冰冷軀殼的延伸。腕上的戰術手表表盤幽暗,倒計時無聲跳動著猩紅的數字。穹頂外,夜色沉凝如鐵幕,但林野知道,那鐵幕之後,k先生陰鷙的目光正穿透無數監控屏幕,落在這里。基托用生命刻下的那個燃燒的“0”,此刻在林野的血管里奔涌,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如錘,敲打在1435這個數字之上。
最後一次機會。
他動了。沒有鬼祟潛入的刻意,林野如一道被夜色本身推動的影子,沿著安保系統短暫掃描間隙留下的、幾乎不存在的“縫隙”,滑入了核心展區。指尖掠過腰間,取出的不是武器,而是一把通體啞黑、造型極其怪異的銼刀,刃口異常狹窄,形狀竟與那道尺上的凹槽刻度完美契合。他站在道尺前,展櫃的防彈玻璃倒映著他模糊而冷硬的臉。展櫃的物理鎖在他指尖幾個無聲的扳動下順從開啟。他伸出手,手指穩定得如同精密機床的探針,輕輕握住了那把承載著百年秩序象征的青銅尺身。
冰涼的觸感直抵骨髓。指尖清晰地感受到那1435刻度凹痕的存在,尖銳而深刻。就是它,這個數字,如同吸食基托骨髓的蛭蟲,是殖民陣列的源頭編碼!林野眼中最後一絲猶豫被徹底焚盡,只剩下冰冷的狂怒與決絕。他右手緊握那把為他特制的微型銼刀,精確地卡死在刻度凹痕的起點。
沒有遲疑。
銼刀在青銅凹槽內發出了極其細微、卻令人牙酸的摩擦聲。林野手臂的肌肉繃緊如鋼纜,將所有的憎恨、所有的悲愴、所有屬于基托最後那抹瘋狂笑容的力量,都灌注在這一次次穩定而決絕的往復推刮之中。金屬粉末,帶著1435的殘骸,簌簌跌落塵埃。他動作機械而專注,每一次推刮都更深一分,更快一分。尖銳的“1435”、冰冷的“”,如同被抹去的污跡,在銼刀的研磨下迅速變形、模糊,最終徹底消失在青銅尺身之上。
汗水從林野的額角滲出,沿著緊繃的頜線滑落。肌肉控制已至極限,超精細的對抗帶來神經撕裂般的劇痛。但他心中的火焰未曾減弱分毫。基托胸腔里最後涌出的鮮血,仿佛正沿著他的手臂流淌,灼燒著他的意志。當最後一點“5”的痕跡消失在銼刀下,整個凹槽已變得光滑無比,只剩下一個深陷的、空無一物的傷痕——一個等待被重新定義的深淵般的印記。
林野深吸一口氣,如同即將投入熔爐的鐵匠。指尖微顫,是力量耗竭的征兆,更是意志燃燒到頂點的證明。他取出另一把更細、猶如雕刻針般的工具,尖端閃爍著冰冷的合金光澤,精確地抵在凹槽中央。
他開始了新的雕刻。
工具的尖端在青銅深處艱難掘進,每一次推進都伴隨著骨骼承受巨力般的微顫。這一次,不是破壞,是創造,是用仇恨與哀悼鑄就的銘文。工具的運動軌跡不再是抹除的直線,而是帶著某種神聖儀式感的弧線與頓挫。每一筆都凝聚著基托生命最後爆發的力量,凝聚著“歸零”指令那毀滅與重生的雙重神性。金屬被擠壓、塑形,細微的震顫通過工具傳導至手臂,再撼動著心髒。林野緊咬牙關,瞳孔深處倒映著凹槽底部漸漸浮現的輪廓。
時間在寂靜的對抗中流逝。當工具最後一次抬起,凹槽底部清晰地留下了一個單詞,一個仿佛用生命刻入青銅骨髓的印記︰free。凹痕深度︰0.38。每一個字母的轉折處都帶著一種近乎暴烈的力量感,與之前冰冷精準的工業刻度截然不同——這是自由的烙印,帶著血與火的溫度,深嵌于秩序的象征之上。
林野快速復原展櫃鎖具。就在他指尖離開鎖芯的瞬間——
“警報解除!d區掃描完成!” 一個安保人員略帶困惑的聲音在耳機里響起,顯然系統並未捕捉到剛才那場發生在絕對物理層面的“褻瀆”。
林野沒有停留,身影再次融入廊柱的陰影。他按下了腕表側面一個極其隱蔽的按鈕。信號發出。
萬國宮穹頂之外,數公里外的一座廢棄水塔頂端,空氣微微扭曲。一台體積驚人、線條猙獰的裝置從光學迷彩中顯露出部分輪廓。它如同遠古巨獸的獨眼,沉重的鏡筒緩緩轉動,最終鎖定了萬國宮那座巨大的穹頂。
穹頂之下,慶典達到高潮。世界鐵路聯盟主席正對著全球媒體鏡頭,慷慨激昂,他的聲音通過完美的擴音系統回蕩在殿堂的每一個角落︰“……1435毫米!這是人類智慧與協作的結晶!它不僅是軌距,更是連接大陸、消除隔閡、通往共同繁榮的……”
話音未落!
一道刺目的光束,如同撕裂天幕的神罰之矛,毫無征兆地從穹頂外部一個隱秘的角落激射而出!它精準無比地擊中了穹頂內壁一處預先設定的、極其微小的坐標點。這個坐標點,正下方垂直對應著的,正是展櫃中那把被篡改的青銅道尺上,“free”凹痕的中心!
光束擊中穹頂的剎那,奇跡發生了。
那道看似純粹的光束,在擊中穹頂特殊涂層的瞬間,驟然分解、折射、重組!蘊含著林野極限操作信息的0.38凹痕深度,成為了啟動最終毀滅圖騰的唯一密鑰!
嗡——!
低沉而磅礡的震動感瞬間貫穿了整個萬國宮!仿佛遠古巨獸在地脈深處甦醒。穹頂內壁,無數道金色的光線如同被喚醒的熔岩之河,從光束撞擊點瘋狂爆發、奔涌!它們以超越視覺捕捉的速度交織、勾勒!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主席台上那位激昂的演講者,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神跡亦或是末日景象)死死攫住,無法移開。
光芒匯聚成形。
一頭由純粹能量構成的、頂天立地的巨象,昂然矗立在萬國宮的穹頂之下!它龐大如山岳,身軀由無數流淌的金色光線構成,充滿了毀滅性的力量感。粗壯的象腿如同支撐蒼穹的巨柱,巨大的頭顱高昂,兩根彎曲的象牙閃爍著令人心悸的寒光。它並非虛幻的光影,每一個細節都凝實得如同上古神只降臨,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壓如同實質的海嘯,瞬間席卷了整個空間!
巨象發出了一聲無聲的咆哮。那咆哮直接震蕩著每個人的靈魂深處!
緊接著,它動了。
龐大如山的身影帶著碾碎一切的威勢,緩緩抬起了一只足以踏平山巒的前足。足下,由無數流動的金線勾勒出的,正是那串冰冷刺眼的數字——1435!
足落!
如同星辰撞擊大地!
那光芒凝聚的巨大象足,帶著無與倫比的力量,轟然踐踏在由金色光線構成的“1435”之上!
嚓嚓——!
並非物理的碎裂聲,而是規則崩解、秩序坍塌的尖嘯在每個人的意識深處炸響!
璀璨奪目的金色數字“1435”,在巨足碾壓之下,如同脆弱的水晶蛛網,瞬間迸射出億萬道刺目的金色碎片!這些碎片並非四散飛濺,而是像被無形的力量牽引,瘋狂地射向下方展櫃中那把青銅道尺上的“free”凹痕!
所有碎片在觸及凹痕的瞬間湮滅、消失。
仿佛“free”是一個貪婪的深淵,吞噬了所有“1435”秩序的殘骸。
整個過程,不過兩三秒鐘。
巨象完成了踐踏,龐大的身軀開始解體,化作漫天金色的光塵,如同神只歸墟時灑下的悲憫之淚,緩緩飄落,消散在死寂的空氣中。穹頂之下,只剩下一片絕對的、真空般的寂靜。無數雙眼楮瞪大到極限,瞳孔里凝固著難以言喻的驚駭與茫然。聯盟主席僵立在話筒前,最後一個“未來”的音節卡在喉嚨里,再也吐不出來。
監控中心。
巨大的屏幕上,定格著戰象消散前的最後一幀畫面,以及下方展櫃中那把道尺的特寫。“free”凹痕清晰無比。死寂籠罩著控制中心,只有機器風扇的低鳴顯得格外刺耳。k先生坐在控制台前,背對著所有人,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鋒,死死釘在屏幕上那個刺目的單詞上。他緩緩抬手,手指劃過冰冷的控制台表面,點開一個加密通訊頻道,聲音低沉壓抑到了極點︰
“‘護林員’觸發了最終圖騰。授權等級︰阿爾法毀滅。執行人︰醫療監察員索菲亞。清除目標,回收道尺。立刻。”
指令下達,冰冷得不帶一絲波瀾。
萬國宮核心展區走廊深處,一身黑色制服、佩戴著醫療監察徽章的索菲亞,動作凝固了一瞬。她背對著監控探頭,耳中傳來k先生冰冷的指令,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藏在身後的手,卻死死扣住了腰側槍套中的配槍,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基托病房里那具年輕軀體被裝入黑色密封袋的場景,還有病歷卡背面那行微小卻如同烙印般的坐標……在她腦海中瘋狂閃現。那把被篡改的道尺,上面深陷的“free”,此刻在她眼中,像是一道灼燒視網膜的強光。
她深吸一口氣,猛地轉身,大步走向中心展區,步伐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幾名外圍安保下意識想要跟上或詢問,被她一個凌厲如刀的眼神逼退。
展櫃前,人群還在巨大的震撼中失語。索菲亞分開人群,徑直走向那把青銅道尺。她的舉動引起了一些工作人員的注意。一名佩戴高級安保徽章的主管上前一步,試圖阻攔︰“索菲亞監察官?您這是……”
索菲亞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仿佛對方只是一團空氣。“深藍核心指令。”她聲音冰冷,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同時右手閃電般探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按下了展櫃側面一個隱蔽的物理鎖解除開關——這權限,只有核心安保和監察員知曉。
嚓。
輕微的開鎖聲在寂靜中異常清晰。
主管愣住了。
就在他愣神的零點一秒,索菲亞的眼神驟然變得無比銳利,如同捕食的鷹隼!她藏在身後的左手瞬間拔出配槍,動作快到只剩下一道模糊的黑影!
砰!砰!砰!砰!砰!
五聲震耳欲聾的槍聲幾乎連成一片!
目標不是人!
五顆特制穿甲彈如同精準的手術刀,狠狠鑿在展櫃四角和中心基座上!防彈玻璃發出令人心悸的呻吟,瞬間布滿了蛛網般的恐怖裂痕!
“你瘋了?!”安保主管駭然怒吼,本能地拔槍。
但索菲亞更快!槍口在擊碎展櫃的瞬間就已調轉,指向主管和他身後幾名撲上來的安保!
“別動!”索菲亞厲聲嘶吼,聲音因巨大的情緒壓力而尖銳變形,眼神卻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火焰。她背靠著瀕臨破碎的展櫃,形成一個決絕的防御姿態,槍口在幾個目標間急速移動,封死了所有可能的進攻角度。“退後!這是最高權限沖突!不想死就退後!”
對峙瞬間形成。安保人員投鼠忌器,無人敢在如此近距離挑戰監察官精準的槍法。
索菲亞看準這短暫僵持的空隙,身體猛地後撞!
嘩啦——!!!
早已不堪重負的展櫃玻璃轟然爆裂!無數晶瑩的碎片如同暴雨般傾瀉而下!碎片雨中,索菲亞不顧飛濺的玻璃渣,身體如同獵豹般撲入展櫃內部!
她的手,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急切,一把抓住了那把冰冷、沉重的青銅道尺!
指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個深陷的“free”凹痕的稜角,0.38的深度,此刻像一道電流擊中她的靈魂。基托最後滲出的血,似乎正透過青銅灼燒著她的掌心。
就在這時,穹頂的燈光驟然熄滅!萬國宮瞬間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緊急通道的幽綠指示燈發出微弱的光芒。
混亂的尖叫和呼喊聲瞬間爆炸!
“目標獲取!干擾成功!”索菲亞的聲音在一片黑暗中通過微型通訊器急促響起,帶著劇烈的喘息,“請求接應點!重復,請求接應點!”
黑暗中,林野的聲音如同冰冷的坐標軸,清晰地切入她的耳膜︰“坐標︰x143.5, y0。廢土觀測站,歸零地。基托的標記。” 話音落下的同時,索菲亞的戰術目鏡上,一串清晰的坐標數字驟然亮起,並開始急促閃爍。一個微小的箭頭指向場館西側一條隱蔽的貨運通道。
索菲亞沒有絲毫猶豫,將沉重的道尺緊緊捆縛在背後,像背起一座沉重的十字架。她像一道融入黑暗的閃電,朝著坐標指引的方向猛沖。子彈在她身後的黑暗中呼嘯飛過,打在牆壁和展櫃上濺起刺眼的火花。
監控屏幕上,索菲亞背著道尺撞破玻璃的畫面,以及她最後的奔逃方向,被清晰地捕捉。k先生靜靜地看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鏡片後那雙眼楮,寒光如冰川裂谷般深邃。他抬起手,指尖在控制台一個觸控區域劃過。
“目標︰監察員索菲亞。狀態︰叛變。攜帶核心證物。坐標追蹤鎖定︰x143.5, y0。”他的聲音平穩得像在讀一份實驗報告,“‘獵犬’小組,啟動。清掃程序︰抹除痕跡。”
萬國宮西側貨運通道厚重的金屬防火門,在索菲亞距離它還有十米時,突然發出沉重的轟鳴,開始緩緩關閉!
索菲亞瞳孔驟縮,爆發出極限的速度!
就在沉重的合金門即將徹底閉合,僅剩最後一絲縫隙的剎那——
砰!!!
一聲沉悶到令人心髒停跳的巨響!
一道黑影如同從地獄中射出的復仇之矛,以超越人類視覺捕捉的極限速度,狠狠撞在那即將關閉的合金巨門之上!
是林野!
他全身包裹在啞光的黑色外骨骼之中,流線型的裝甲在昏暗的光線下幾乎隱形,只有關節處液壓傳動裝置的嗡鳴暴露著非人的力量。這一撞,蘊含著他與基托的所有怒火,所有被碾壓的絕望!沉重的合金閘門發出金屬扭曲的刺耳悲鳴,硬生生被撞得反向凹陷、變形!那即將閉合的最後縫隙瞬間被撕裂、擴大!
索菲亞沒有絲毫停頓,抓住這用生命撞開的生路,身體側滑,如同游魚般貼著林野撞出的縫隙鑽了出去!
林野緊隨其後,外骨骼腿部噴射口爆發出短促的藍色火焰,將他瞬間加速推出通道!
閘門在兩人身後發出絕望的嘆息,轟然閉合、鎖死。
通道外,是萬國宮後方一條狹窄、堆滿雜物的背街。濃重的夜色如同墨汁傾瀉。林野剛一落地,外骨骼頭盔內置的掃描界面瞬間被刺目的紅點覆蓋!
“獵犬”到了。
引擎的咆哮撕裂夜幕!兩輛沒有任何標識的黑色重型越野車如同嗜血的鋼鐵巨獸,從街道兩端咆哮著沖出,車頂厚重的武器站旋轉,冰冷的槍口瞬間鎖定了兩人!
沒有警告,沒有喊話。
噠噠噠噠噠——!!!
暴雨般的子彈瞬間潑灑而至!致命的火線切割著冰冷的空氣,將堆放的雜物打得粉碎!水泥碎塊和火星四處飛濺!
林野的外骨骼瞬間做出反應,肩部裝甲彈開,兩枚拳頭大小的干擾彈呼嘯射出,在空中炸開成兩團濃郁的灰色煙霧,散發著強烈的電磁和紅外干擾。同時,他猛地將索菲亞撲倒在地,用自己的身體和外骨骼裝甲作為盾牌,蜷縮在一處厚重的混凝土垃圾箱後。
子彈如同冰雹般砸在垃圾箱和周圍的牆壁上,發出震耳欲聾的爆響!碎屑橫飛!
索菲亞被震得耳朵嗡嗡作響,肺部被林野沉重的裝甲壓得幾乎無法呼吸。她艱難地抬起頭,透過彌漫的煙霧,看到林野外骨骼臂甲上被子彈擦過留下的猙獰凹痕和迸射的火花。死亡的氣息濃郁得如同實質。
“坐標…歸零地…”索菲亞在震耳欲聾的槍聲中嘶喊,聲音被淹沒大半。
“抱緊道尺!”林野的聲音通過外骨骼內置通訊傳來,冰冷依舊,卻帶著一種決堤般的狂暴。
話音未落,林野猛地啟動!外骨骼背部的主噴射口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巨大藍色尾焰,發出如同巨獸瀕死的咆哮!強大的推力將他推離地面,但他沒有升空,而是將這股狂暴的推力全部導向地面,身體蜷縮成沖擊的姿態,如同一顆人形炮彈,拖拽著索菲亞,朝著其中一輛攔截的越野車,悍然對沖而去!
速度太快!快到超越了“獵犬”狙擊手的反應極限!
轟!!!
震耳欲聾的巨響!
林野蜷縮著、包裹著索菲亞的身體,以一種反物理常規的姿態,狠狠撞在了越野車堅固的側前輪部位!撞擊的瞬間,外骨骼腿部裝甲所有緩沖結構爆發出極限的哀鳴!車身發出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斷裂聲!厚重的越野車竟被這非人的撞擊力硬生生撞得側向漂移、失控,龐大的車身劇烈傾斜,與地面摩擦出刺眼的火花!
而林野和索菲亞則借著這恐怖的撞擊反沖力,如同被投石機拋射的石塊,朝著街道另一端被撞開的缺口,翻滾著飛了出去!
兩人重重摔落在冰冷的石板路上,翻滾了好幾圈才停下。索菲亞被震得七葷八素,背上的道尺更是磕得她五髒六腑都移了位。林野的外骨骼多處裝甲變形、破損,電流火花在裂口處滋滋作響,他掙扎著爬起。
“走!”
冰冷的夜風裹挾著岩石粉塵,嗆入索菲亞的喉嚨。肩頭的劇痛和失血的眩暈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沖擊著她的意識壁壘。林野殘破的外骨骼緊貼著她,金屬冰冷,卻隔著一層破損的襯里傳遞出一點微弱的人體熱度,成了這片死寂廢土上唯一的錨點。
遠處,獵犬部隊的車燈如同噬人的鬼眼,重新亮起,引擎的咆哮帶著被脈沖戲弄後的狂躁,更加凶猛地撕裂夜空,迅速逼近。雜亂的腳步聲和戰術口令的碎片被風送來,清晰得令人心悸。他們被包圍了。
“能動嗎?”林野的聲音嘶啞低沉,帶著外骨骼系統徹底停擺後的粗糲喘息。他的手摸索著解開索菲亞身上殘存的裝備帶,動作因自身傷勢的牽制而略顯笨拙,卻異常堅定。
索菲亞咬緊牙關,試圖抬起那只未受傷的手臂,劇痛讓她眼前一黑。“…死不了。”她喘息著,每一個字都像砂紙摩擦著喉嚨。她的眼角余光瞥見那把青銅道尺,它被林野在最後關頭從爆炸的服務器接口中強行拔出,此刻斜插在兩人藏身的石縫旁,冰冷的金屬表面似乎還殘留著湮滅脈沖帶來的奇異酥麻感,在星光下流淌著幽邃的光澤。
林野抓起道尺,塞進索菲亞僅能輕微活動的左手里。“握緊它,”他命令道,目光掃過逼近的光束,“那是鑰匙…也是遺物。不能丟。”他的視線落在索菲亞肩頭被血浸透的衣物上,又迅速移開,鎖定在干涸河道對岸更濃重的黑暗——那是采石場廢棄深處,迷宮般的巨大礦坑和坍塌的舊礦洞入口。
“走那邊。”林野當機立斷,單手架起索菲亞的右臂,幾乎是將她整個人的重量扛在自己同樣遍布傷痕的軀體上。“他們暫時混亂,但很快會封鎖外圍。只有礦坑深處,可能還有縫隙…”
索菲亞的左臂死死箍在林野的腰側,右臂無力地垂著,青銅道尺冰冷的稜角硌著她的掌心。每一次顛簸,傷口都傳來撕裂般的劇痛,每一次吸氣,冰冷的空氣都像刀子捅進肺里。意識在劇痛、失血和極度的疲憊中沉浮,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她能感覺到林野急促的心跳通過緊貼的身體傳來,能感受到他每一次邁步時緊繃的肌肉在顫抖——他同樣瀕臨極限。
身後追擊的咆哮聲越來越近,強光手電的光柱開始胡亂地掃過他們剛剛藏身的石縫斜坡。
“在那里!”
“目標進入礦坑區!包圍!”
冰冷的指令清晰傳來。
林野猛地發力,幾乎是拖著索菲亞沖下最後一段陡坡,兩人的身影瞬間沒入礦坑入口處比墨更沉的陰影里。腐敗的濕土氣息和被遺忘的機械油脂味混合著濃烈的塵埃撲面而來。巨大的礦坑如同怪獸張開的巨口,吞噬了光線,也暫時吞噬了追捕者的喧囂。
絕對的黑暗降臨。
只有沉重的喘息聲在死寂的坑道中回響。索菲亞再也支撐不住,身體一軟向下滑落。林野悶哼一聲,用盡力氣將她抵在冰冷的、布滿苔蘚的坑壁上。他摸索著,找到了她緊握著道尺的手,將自己同樣冰冷、沾滿塵土和血污的手覆蓋上去。
“撐住…索菲亞…”他的聲音低得幾乎听不見,氣息噴在她的耳際,“基托…他贏了…程序啟動了…脈沖…清除了‘深藍’核心指令庫…包括k的篡改…也包括…所有被鎖死的‘free’種子…”他頓了頓,粗重地喘息著,“‘歸零’不是毀滅…是…重置本源…他燒盡了自己…燒穿了那個囚籠…”
黑暗中,索菲亞的眼睫劇烈地顫動了一下。肩上傷口的劇痛似乎有那麼一瞬被另一種更深沉的情緒壓過——那是一種混雜著悲傷、震撼和一絲微弱得幾乎無法捕捉的…名為“希望”的戰栗。原來基托最後的燃燒,不是帶來毀滅的烈焰,而是照亮黑暗囚籠的第一縷光?他燃盡殘軀,只為在“深藍”冰冷邏輯的最底層,鑿開一條回歸本源的縫隙?
礦坑外,獵犬部隊的喧囂和刺目的探照燈光被厚重的岩壁隔絕,變得沉悶而遙遠。但安全只是暫時的假象。
林野輕輕收緊覆在索菲亞手上的力道,青銅道尺冰冷的稜角硌著兩人的掌心。“我們得繼續…深入…”他低聲說,警惕地傾听著坑道深處更幽邃的黑暗,“這把鑰匙…會有新的鎖孔…基托…他留了路…”
索菲亞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里的血腥氣。她艱難地點了點頭,將身體更多的重量倚靠在冰冷的岩壁和林野身上。前方的黑暗如同不可知的命運,依舊濃重得令人窒息。追兵就在身後,如同附骨之蛆。但此刻,掌中那把冰冷的青銅道尺,不再是單純的墓碑。它曾插入舊世界的神經末梢,引爆了一場湮滅過往的脈沖風暴;或許,它也將是開啟新生荊棘之路的…第一把鎬頭。
兩人相互攙扶著,一步一挪,更深地融入礦坑那吞噬一切的黑暗腹地。沉重的腳步聲在死寂中回蕩,漸行漸遠。在他們身後,入口處晃動的燈光如同巨獸不甘的瞳孔,最終也只能徒勞地照亮一片空茫的黑暗邊緣。
廢土的黎明尚遠,而逃亡,仍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