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仿佛天空被撕開一道巨大傷口,傾瀉著無盡的淚水。這不是輕柔的撫慰,而是狂暴的鞭撻,抽打著干渴、龜裂的大地,抽打著這片土地上沉默堅韌的生命。渾濁的泥漿裹挾著斷枝碎石,如同受傷的野獸,在曾經是道路、是田埂、是家園的地方橫沖直撞,發出低沉而憤怒的咆哮。空氣里彌漫著濕土、腐爛植物和絕望混合的濃重氣味。
林野站在他那間充當臨時實驗室的棚屋門口,棚頂在密集雨點的敲打下呻吟不止。雨水順著低窪處洶涌流過,幾乎要漫過門檻。他瘦削的身影在昏暗中如同一截沉默的樹樁,目光穿透雨幕,死死釘在遠處那座突兀的白色建築上——那是“全球氣象動態”gd)公司的非洲區域數據處理中心。它像一座冷漠的白色方碑,矗立在低矮、被水圍困的村落邊緣,通體覆蓋著光滑的合金面板,頂端的天線陣列在灰暗天幕下依然閃爍著冰冷的信號燈。那里,是裁決雨水、裁決收成、裁決賠償的“神諭”之地。
“林工!”一個渾身濕透、臉上混雜著雨水和汗水的工人跌跌撞撞地跑進棚屋,聲音嘶啞,帶著哭腔,“老巴圖…老巴圖家…全沖垮了!他婆娘…腿壓在泥牆下頭,抬不出來!”
林野的心猛地一沉,像被冰冷的鐵錘砸中。他認得老巴圖,那個總愛用粗糙的大手拍拍他肩膀,說“林工,你弄的這個尺子,比那些洋機器看著實在”的老石匠。他轉身,毫不猶豫地抓起門後一件破舊的簑衣披上,又抄起倚在牆邊的一根毫不起眼的木尺——長約一米,深褐色,質地堅硬,表面布滿了他青手刻下的一道道深淺不一的凹槽。他沖進雨幕,泥水瞬間灌滿了腳上那雙早已磨破的舊膠鞋。
洪水在老巴圖家所在的位置形成了一個湍急的漩渦。幾根歪斜的木柱和破碎的草席屋頂在濁浪中沉浮,標識著那里曾經是一個家。幾個同樣濕透的工人正徒勞地在齊腰深的、裹挾著碎物的泥水中掙扎,試圖搬開壓住一個婦人下半身的沉重泥磚牆體。婦人臉色慘白,嘴唇烏紫,早已痛得發不出聲音,只有身體在泥水里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
“使把勁!一二三!”林野吼著,聲音在雨聲中顯得有些微弱。他毫不猶豫地將那根刻滿凹槽的木尺插進泥磚下方的縫隙,試圖撬動。木尺堅韌的木質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那些精心刻下的凹槽被泥漿糊住。工人們赤紅著眼楮,青筋暴起,用肩膀死死頂住牆體,腳在滑膩的泥濘里蹬出深深的溝壑。
“ 啦!”一聲悶響,牆體終于被撬開一個豁口。眾人七手八腳,在洶涌渾濁的水流中,將奄奄一息的婦人拖了出來。
“水…水太凶了…”一個年輕工人癱坐在泥水里,喘著粗氣,看著婦人被迅速抬走,眼神里是巨大的茫然和無助,“不是說…不是說雨不大嗎?gd…gd不是說沒事嗎?”
“沒事?”旁邊一個年長的工人抹了一把臉上的泥水,聲音里是壓抑不住的悲憤,“他們那張嘴!比這洪水還能淹死人!去年旱災,說沒雨,一滴不給賠;今年淹成這樣,還說雨量不夠標準!老天爺啊,這還不夠?非要淹到他們那個白房子才算數嗎?”
林野沉默著,用力拔出深深陷在泥里的木尺。渾濁的泥水順著尺身流淌,卻無法完全掩蓋那一道道承載著雨水、也承載著憤怒與不公的刻痕。他粗糙的手指撫過那些凹槽邊緣,指肚能清晰感受到每一道刻痕的深度和稜角。雨水沖刷著尺面,渾濁的水流在凹槽里短暫匯聚,又溢出,形成微小的漩渦。這些凹槽,是他無聲的語言,是他對抗“神諭”的唯一武器。
林野的棚屋,在肆虐的風雨里像一艘倔強漂浮的小舟。昏黃的油燈掛在梁上,隨著狂風的每一次撞擊劇烈搖晃,將屋內雜亂的影子投在糊著舊報紙的泥牆上,如同上演著光怪陸離的皮影戲。牆角堆放著各種叫不出名字的本地植物根睫、曬干的昆蟲標本、大大小小的陶罐和玻璃瓶。屋子中央,一張用粗糙木板釘成的長桌是唯一整潔的地方,上面鋪滿了各種圖紙、寫滿復雜公式的草稿紙,還有幾件簡陋卻異常精密的測量工具——一個用竹筒和細繩制作的簡易雨量筒,幾個不同材質、刻著不同間距凹槽的木尺樣品,一個利用杠桿和滑輪組放大微小水壓變化的裝置模型。
此刻,林野正全神貫注。他坐在桌前,緊抿著嘴唇,眉頭深鎖,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他右手緊握著一柄極其鋒利的刻刀,刀尖抵在一根新選出的、紋理細密均勻的硬木尺表面。左手則穩穩按住尺身,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他的動作極其緩慢、穩定,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刻刀沿著他心中計算了無數遍的軌跡推進,木屑如同金色的塵埃,隨著刀鋒的移動,從凹槽兩側被輕柔地剝離出來,在油燈昏黃的光線下簌簌飄落,在桌面積了薄薄一層。
每一毫米的推進,都伴隨著肌肉的微顫和精神的極度凝聚。他雕刻的不是簡單的刻度,而是將無形的雨水、有形的災難和一個龐大科技帝國冰冷的“物差”,強行轉化為一種看得見、摸得著的物理存在。每一條凹槽的深度、寬度、間距,都經過反復推敲和計算,對應著gd衛星數據中那被傲慢忽視的、38的誤差可能。
<d公司的醒目ogo和“免責聲明”字樣。文件里,冷冰冰的印刷體字母組成一行行法律術語,核心意思只有一個︰依據我司先進氣象衛星“阿爾忒彌斯之眼”的精確觀測,貴區域本周期累計降雨量為105毫米,未達到保險合同規定的觸發賠償閾值120毫米),故本次洪災相關損失,本公司概不承擔賠付責任。
<。旁邊是林野用同樣紅筆寫下的、力透紙背的、觸目驚心的計算式︰105 38 40。這是gd系統自身承認的、可能存在的巨大偏差。而在40旁邊,他重重地寫下了另一個數字︰143.5。這是他和他簡陋的“道尺雨量計網絡”——幾十個散布在村落和田地關鍵位置的、結構類似但經他校準的木尺容器——在風雨中接力觀測、記錄、平均後得出的真實數字。兩者之間,隔著38.5毫米的鴻溝,也隔著無數像老巴圖妻子那樣被洪水撕裂的人生。
刻刀在木尺上發出細微而持續的“沙沙”聲,如同時間的低語,又如同無聲的控訴。林野的目光在文件上那個刺目的“105”和自己尺子上逐漸成形的、代表143.5的凹槽之間來回移動。每一次移動,他眼中那團沉默的火焰就燃燒得更旺一分。指尖傳來的刻刀阻力,木屑飄落的細微觸感,油燈在潮濕空氣中搖曳帶來的光影變幻,還有窗外永不停歇的、仿佛要吞噬一切的雨聲……這一切感官的碎片,都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最終凝聚成刻刀尖端那一道比一道更深的凹槽。
143.5毫米。這個數字,是用無數個風雨中奔跑的身影、無數雙被泥水浸泡得發白起皺的手、無數次在油燈下仔細比對刻痕積水換來的。它不僅僅是數據,更是這片土地上無聲的吶喊,是血與淚的凝結。林野的手指一遍遍撫過木尺上那道最深、最清晰的凹槽,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邊緣的稜角和槽底細微的木質縴維。143.5毫米,像一個永不愈合的傷疤,刻在木頭上,也刻在他的靈魂深處。
風暴眼終于短暫地移開,但留下的世界一片狼藉。渾濁的積水覆蓋了低窪處,形成一片片令人絕望的沼澤,倒映著灰蒙蒙的天空和歪斜的樹木殘骸。泥漿糊滿了每一寸裸露的土地和牆壁,散發出土腥與腐敗交織的濃重氣息。倒塌的泥坯房像被巨獸踩碎的玩具,散落的草席、破碎的陶罐、泡脹變形的衣物……這些生活的碎片,被洪水隨意地拋棄在泥濘里,無聲地訴說著浩劫的殘酷。
人群在村口聚集。沒有喧嘩,沒有口號,只有沉重的喘息和壓抑的嗚咽在濕冷的空氣中彌漫。男人們沉默地站著,女人們抱著孩子,眼神空洞地望著被毀的家園。絕望如同實質的濃霧,籠罩著每一個人。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遠處洪水的余波還在不知疲倦地拍打著殘存的堤岸。
林野就是在這樣的死寂中,一步一步,從他那間仿佛被世界遺忘的棚屋里走了出來。他的腳步踏在泥濘中,發出“噗嗤噗嗤”的聲響,在這片壓抑的沉默中顯得格外清晰。所有人的目光,像是被無形的線牽引著,不由自主地聚焦到他身上,聚焦到他手中緊握的那根東西上——那根刻滿了凹槽的木尺。
他走到人群中央一塊稍高的土坡上,那里還殘留著未被完全淹沒的硬地。他沒有說話,只是緩緩地、極其鄭重地將手中的木尺舉了起來。深褐色的木質在灰白天光下顯得格外沉郁,上面那一道道或深或淺、排列有序的凹槽,此刻清晰地暴露在所有人的視線中。雨水沖刷過的槽痕深處,還殘留著水光。
林野的目光掃過一張張被苦難刻滿的臉。他看到了老巴圖,那個石匠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歲,眼神呆滯,懷里緊緊抱著妻子僅存的一件舊衣。他看到了那個在洪水中救人的年輕工人,臉上還帶著未干的淚痕和污泥。他看到了無數雙眼楮里熄滅的希望和正在燃燒的、壓抑到極致的怒火。
“鄉親們,”林野的聲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啞,卻像一塊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間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看看這個。”他再次用力晃了晃手中的木尺。
“這是雨!天上下下來的雨!落在我們屋頂上的雨!淹了我們田地的雨!沖垮了我們房子的雨!”他的聲音逐漸拔高,每一個字都像錘子敲打在人們心上,“gd說,105毫米!他們的神諭,他們的衛星,他們的‘阿爾忒彌斯之眼’!他們說,沒到120毫米,不賠!”
人群中響起一陣壓抑的、憤怒的騷動。有人攥緊了拳頭,骨節發白。
林野猛地指向木尺上那道最深的凹槽,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看看這里!看看我們自己的尺子!看看老天爺給我們刻下的印子!143.5毫米!整整143.5毫米!”
死寂被徹底撕碎了。驚愕、難以置信、隨即是火山噴發般的巨大憤怒席卷了人群。
“143?!”
“差這麼多?!”
“他們瞎了嗎?!”
“38!”林野的聲音如同驚雷,炸響在憤怒的浪潮之上,他用盡全身力氣嘶吼,脖頸上的青筋根根暴起,“他們的神諭,自己承認會有38的誤差!38啊!可他們就用那個錯的105毫米,判了我們死刑!用他們的錯誤,奪走了我們的口糧,淹死了我們的牛羊,壓斷了我們親人的腿!”
他猛地將木尺重重頓在地上,泥水飛濺。“這不是天災!這是人禍!是他們!是gd!是他們用冷冰冰的數字,謀殺了我們的活路!”
“對!是他們!”
“不能就這麼算了!”
“找他們去!要個說法!”
積壓的怒火如同被點燃的干柴,瞬間爆發出沖天烈焰。絕望被點燃,轉化成了不顧一切的決絕。人群沸騰了,吼聲震天。不知是誰第一個沖上來,一把抓住了林野手中的木尺一端。緊接著,無數只手伸了過來,粗糙的、布滿老繭的、還帶著泥水的手,緊緊地、爭先恐後地握住了那根刻滿凹槽的木尺。它不再僅僅是一根測量工具,它在無數只手的托舉下,在憤怒的浪潮中,被高高舉起,像一面沉重而古老的戰旗,指向遠方那座冷漠的白色建築——gd數據處理中心。
“走!”林野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撕裂黑暗的力量。
“走——!”回應他的是山呼海嘯般的怒吼。
“要回我們的公道——!”
人潮動了。舉著那根奇特的“旗幟”,如同決堤的洪水,卷著泥漿,卷著破碎的草葉和斷枝,卷著滔天的悲憤與吼聲,向著白色方碑的方向,洶涌而去。腳步踏在泥水里,發出轟隆的悶響,匯聚成一首沉重而悲壯的進行曲。那根被無數雙手高高舉起的道尺,在灰暗的天幕下,指向復仇與公理的方向。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尚未完全平息的、滿目瘡痍的大地。渾濁的積水倒映著灰暗的天空,歪斜的樹木和倒塌的房屋殘骸構成一幅末日景象。然而,在gd數據處理中心頂層的巨大會議室里,卻彌漫著一種截然不同的氣息。恆溫恆濕系統將空氣調節得清新干爽,溫度適宜得如同溫帶海洋性氣候的春天。巨大的環形會議桌光可鑒人,倒映著頭頂柔和明亮的無影燈光。
<d非洲區首席數據官,穿著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裝,端著一杯冒著氤氳熱氣的黑咖啡,姿態閑適地站在落地窗前。他微微側身,對著身後幾位同樣西裝革履的同事,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混合著優越感與無奈的笑意。
“看看外面,”他用咖啡杯輕輕點了點窗外那片狼藉,“令人遺憾的景象,不是嗎?自然的狂暴,總是超出這些脆弱社區的承受限限。”他的語氣平淡,像是在點評一場發生在遙遠星球上的地質活動。
“是的,範德林先生。我們的人道主義關懷小組已經在準備慰問品了。”一個下屬立刻附和道。
範德林優雅地啜了一口咖啡,目光掃過窗外泥濘的大地,如同在欣賞一幅不夠精致的油畫︰“必要的姿態是要有的。不過,核心原則不容動搖。”他轉過身,走向會議桌中央懸浮著的巨大全息投影區。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輕輕一點。
嗡的一聲輕響,一道璀璨的藍光投射而出,瞬間在會議室中央凝聚成一個緩緩旋轉的、精密復雜的藍色星球模型——正是gd引以為傲的“阿爾忒彌斯之眼”氣象監測網絡的實時全息影像。無數細小的光點在星球表面閃爍、流動,代表數據流和衛星軌道。模型下方,一行行綠色的數據瀑布般流淌刷新。
“看,”範德林的聲音帶著一種展示尖端科技的陶醉感,他伸出手,指尖優雅地在全息模型上某個代表非洲區域的光點處輕輕一劃,那片區域的影像瞬間放大,顯示出復雜的大氣環流模型和精確到小數點後幾位的降雨量分布圖,“這才是真實的世界圖景。基于最前沿的遙感技術、最復雜的流體動力學模型和覆蓋全球的實時數據流。每一滴雨水的形成、路徑、最終落點,都在我們的計算之中。105毫米,”他的指尖精準地點在數據流中一個跳動的數字上,“誤差範圍?當然存在。任何偉大的系統都存在理論極限。但那38的‘可能’誤差,僅僅是數學意義上的邊界,是模型完善的動力,絕不是質疑系統權威性的理由。它就像光速,是宇宙法則,是科學的神諭。”他攤開手,臉上帶著一種近乎神聖的莊嚴,“我們,是神諭的解讀者和執行者。”
“至于那些…嗯…”他微微皺眉,似乎在尋找一個恰當的詞匯,臉上掠過一絲難以掩飾的輕蔑,“那些原始的手工記錄?幾根刻了槽的木頭?在泥水里泡一泡?”他輕輕搖頭,發出一聲短促而冷淡的笑,“那是什麼?巫術?佔卜?還是對現代科技可悲的、毫無意義的拙劣模仿?數據,先生們,只有經過我們系統驗證、符合科學規範的數據,才是唯一真實!才是裁決的依據!”
他的目光掃過在座眾人,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賠償?不。那是對我們神聖算法和科學權威的褻瀆。我們堅守的是科學的純粹性,是契約精神的基石。”他放下咖啡杯,雙手按在光滑的會議桌上,身體微微前傾,語氣斬釘截鐵,“記住,在這里,在gd,數據即真理。我們的真理,不容挑戰。”
就在這時,會議室厚重的、擁有極佳隔音效果的門被急促地敲響,聲音里透著慌亂。
範德林被打斷了演講,不悅地皺起眉頭︰“進來!”
<d制服的助理推開門,臉色煞白,甚至忘了基本的禮儀,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範…範德林先生!不好了!外面…外面來了好多人!他們…他們拿著棍子…不,是木頭…朝我們沖過來了!很多很多人!洪水…洪水好像也涌過來了!”
“什麼?”範德林臉上的優越感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絲錯愕和慍怒,“保安呢?報警!立刻!一群烏合之眾,想干什麼?”他快步走向落地窗,試圖看清下面的情況。
然而,當他走到窗前向下望去時,那副永遠掌控一切的姿態第一次出現了裂痕。他看到了。
洶涌的人潮,如同黑色的、憤怒的潮水,正從被洪水浸泡的、泥濘不堪的大地上奔涌而來。他們踏著渾濁的激流,濺起一人多高的泥浪,發出震耳欲聾的、仿佛源自大地深處的咆哮。而在這股人潮的最前方,被無數雙粗糙的大手高高舉起的,正是一根根深褐色的、刻滿了凹槽的木尺!
那些木尺,在灰暗天光下,在翻滾的泥浪映襯中,散發著一種原始而悲壯的光芒。它們被舉得那麼高,像一片移動的、沉默的森林,又像無數柄指向蒼穹的、尋求審判的利劍。每一道凹槽,此刻都仿佛一張無聲吶喊的嘴,控訴著那38的冰冷誤差,控訴著被數據神諭奪走的一切。
範德林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那被他輕蔑地稱為“刻槽木頭”的東西,此刻承載著多麼可怕的力量。那不是原始,那是被逼到絕境的、沉默大地爆發的怒吼!他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撞在了冰冷的落地玻璃上。
“攔住他們!啟動最高安保程序!快!”他失態地對著通訊器吼道,聲音尖利得變了調。會議室里方才的“科學聖殿”氛圍蕩然無存,只剩下突如其來的恐慌。
洪水,如同蟄伏已久的巨獸,在暴雨的催化和地勢的引導下,終于積蓄起了最後也是最狂暴的力量。渾濁的泥浪裹挾著被連根拔起的樹木、倒塌房屋的碎塊、甚至還有不幸溺亡的牲畜尸體,形成數米高的、令人膽寒的浪牆,發出低沉的、摧毀一切的轟鳴,沿著低窪地帶,以驚人的速度向著gd數據處理中心所在的、那片人為墊高的區域猛撲過來!它與人潮奔涌的方向驚人地重合,仿佛天地間兩股同源的怒火在此刻匯流。
<d中心外圍堅固的合金閘門和高壓電網。保安們穿著黑色制服,手持防暴盾牌和電擊棍,組成密集的防線,臉上寫滿緊張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高壓電網上,藍白色的電弧 啪作響,發出令人心悸的威脅。憤怒的吼聲、金屬撞擊聲、呵斥聲混雜在一起,震耳欲聾。
“開門!!”
“騙子!賠我們的家!”
“拿出真正的數據!”
木尺被當作原始的攻城槌,一次次沉重地撞擊在合金閘門上,發出“咚!咚!咚!”的悶響。每一次撞擊,凹槽都在震動,木屑在巨大的力量下飛濺。閘門在劇烈的沖擊下發出呻吟,卻依然堅固。
就在這僵持的、如同繃緊到極致的弓弦般的時刻,林野猛地抬頭。他渾濁的瞳孔驟然收縮,映入了那道自遠處洶涌而來的、連接天地的泥黃色水牆!那水牆排山倒海,帶著毀滅一切的氣息,速度遠超奔跑的人群!
“水!大水上來了!!”林野用盡全身力氣嘶吼,聲音瞬間撕裂了嘈雜的沖突聲。
恐慌像瘟疫一樣瞬間在人群邊緣炸開!前有電網閘門阻擋,後有滅頂巨浪襲來!
“往高處!往白房子頂上沖!”混亂中,有人絕望地嘶喊。
“閘門不開,我們都要死在這里!”有人看著越來越近的狼牆,發出了瀕死的哀嚎。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林野的目光死死釘在手中那根被撞得邊緣開裂的木尺上,又猛地掃向旁邊因洪水倒灌而水位急速上漲的、環繞gd中心的護城河般的深溝!渾濁的水流正洶涌地灌入其中,水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上漲,幾乎要漫過溝沿!
一個瘋狂而決絕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林野的腦海!
“把尺子!插水里!當槳!劃過去!”林野的聲音如同炸雷,在絕望的喧囂中劈開一條生路。他不再猶豫,第一個將手中沉重的木尺狠狠插入身旁湍急渾濁的水流中!刻滿凹槽的尺身瞬間被淹沒大半,強勁的水流沖擊著尺身,幾乎要將他拽倒。他死死抓住露在水面的尺柄,身體後傾,雙腳如同生根般扎進泥濘,用盡全身的力量,將木尺在水中猛地向後一劃!
“嘩啦——!”渾濁的泥水被尺面巨大的阻力掀起,竟真的形成了一股明顯的向後推力!林野的身體借勢向前猛地一沖!
這原始的、充滿力量的一幕,如同點燃引信的火花!
“劃!”
“用尺子劃!”
“當槳!沖過去!”
求生的本能瞬間壓倒了恐懼。怒吼聲浪沖天而起!前排的工人如夢初醒,無數根刻著凹槽的木尺被高高舉起,然後帶著千鈞之力,狠狠地插入腳下的深水之中!深褐色的木尺如同瞬間生長出的、一片鋼鐵般的蘆葦叢!
“嘿——唷!”
“嘿——唷!”
粗獷、原始、卻蘊含著移山填海般力量的號子聲,第一次如此整齊地爆發出來,壓過了洪水的咆哮,壓過了電弧的嘶鳴!不再是零散的撞擊,而是數百根木尺,在號子的指揮下,動作劃一!插入、後拉、掀起巨浪!再插入、再後拉!動作迅猛而狂暴,帶著刻骨的仇恨和求生的決絕!
每一次整齊的劃動,數百根道尺同時攪動水流,在深溝中制造出恐怖的牽引力!渾濁的泥水被巨大的尺面瘋狂地攪動、向後猛推!奇跡發生了!原本被閘門阻擋、因洪水倒灌而水位暴漲的深溝,在這股由原始木尺和血肉之軀共同驅動的、不可思議的合力下,形成了一股定向的、狂暴的激流!這股激流不再是散亂地拍打閘門,而是被木尺的劃動強行約束、引導、加速,如同一頭被強行扭過頭顱的鋼鐵巨獸,積蓄起毀滅性的動能,對準那扇緊閉的合金閘門,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狠狠撞去!
“轟——!!!”
一聲遠超之前任何撞擊的、仿佛大地開裂般的巨響!
那扇象征著絕對科技壁壘、代表著數據神諭不可侵犯的合金閘門,在洪水巨浪和人造激流匯聚的、史無前例的恐怖沖擊下,如同被重錘擊中的薄鐵皮,發出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哀鳴!堅固的合金結構瞬間變形、撕裂!連接處的高強度螺栓在無法想象的巨力拉扯下,如同脆弱的火柴棍般紛紛崩斷!整扇巨大的閘門,連同其上閃爍的電網,被這股融合了自然之怒與人類之恨的洪流,硬生生地從牆體上撕扯下來!
扭曲變形的金屬巨門被洪水裹挾著,如同一個巨大的、翻滾的金屬棺材,轟然撞向後方猝不及防的保安防線!黑色的身影如同保齡球瓶般被撞飛、淹沒在洶涌而入的泥浪之中!
閘門,破了!
“沖進去——!”林野的吼聲帶著血沫,第一個踏著翻滾的濁浪和扭曲的金屬殘骸,沖進了gd中心那象征絕對潔淨、絕對秩序的白色堡壘!他身後,是如同開閘泄洪般涌入的、渾身泥漿、高舉道尺的憤怒人群!泥漿的腳印,瞬間玷污了光潔如鏡的地板。
範德林和他驚呆了的團隊,正通過內部監控屏幕看著這如同地獄魔神降臨的一幕。當看到合金閘門如同紙片般被撕碎,看到那泥漿裹挾的人群洪水般涌入神聖的“數據聖殿”,範德林臉上的所有血色瞬間褪盡,只剩下死灰般的慘白。他精心維護的、科技構築的絕對壁壘,在原始木尺掀起的巨浪前,竟如此不堪一擊!
“不!攔住他們!保護核心服務器!快!”範德林對著通訊器發出絕望的、變了調的嘶吼,身體因極度的恐懼而劇烈顫抖。
然而,已經太遲了。
洶涌的人潮和緊隨其後沖入的洪水,如同兩股毀滅的洪流,瞬間席卷了gd中心底層。冰冷的白色走廊、掛著抽象藝術品的牆壁、光可鑒人的地板,頃刻間被泥漿、碎物和憤怒的腳印覆蓋。人群的目標極其明確——那些指引他們沖向核心區域的、閃爍著幽藍指示燈的“服務器重地”標識!
林野沖在最前,他手中的道尺不再僅僅是劃水的槳,更像一柄沉重的戰錘。他紅著眼楮,循著標識,沖向一扇厚重的、印著巨大gd ogo和“非授權禁入”警告的合金氣密門。門內,就是gd非洲數據網絡的心髒——“神諭”服務器集群所在!
“就是這里!砸開它!”林野怒吼,掄起沉重的木尺,用那刻著143.5凹槽的末端,狠狠砸向氣密門旁的精密門禁控制面板!
“砰! 嚓!”脆弱的電子元件在沉重的木質物理沖擊下瞬間爆裂,火花四濺!
“砸!”
“砸開這個神棍老巢!”
無數的木尺被高高舉起,帶著積壓了太久的血淚和仇恨,如同暴雨般砸向那扇象征著絕對數據霸權的合金大門!刻滿凹槽的尺身撞擊在冰冷的金屬上,發出沉悶而震撼的巨響,每一次撞擊都伴隨著木屑的飛濺和金屬的變形凹痕。143.5毫米的凹槽在撞擊中崩裂,仿佛那38.5毫米的誤差,此刻正化為復仇的力量,要將這禁錮真相的大門徹底粉碎!
“ ! ! !”的撞擊聲如同死神的鼓點,敲打在門後監控室里每一個gd員工的心上。範德林癱坐在椅子上,面無人色,看著監控屏幕上那扇在原始力量瘋狂捶打下劇烈震動、邊緣已經出現明顯扭曲和縫隙的合金大門,听著那穿透隔音的、如同末日審判般的撞擊聲,他最後一絲僥幸徹底崩潰。他引以為傲的算法、他奉若神明的數據、他那堅不可摧的科技堡壘,在這最原始、最直接的物理力量面前,脆弱得像個笑話。
“轟隆——!!!”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整棟建築仿佛都為之震顫!那扇代表著gd數據神權核心的合金氣密門,在無數道尺持續不斷的、狂暴到極點的物理沖擊下,如同被巨炮轟擊,鉸鏈徹底崩斷!沉重的門體向內扭曲、變形、最終轟然倒塌!重重砸在內部光潔的地板上,激起一片煙塵!
門內,那震撼的景象第一次毫無遮攔地暴露在憤怒的人群眼前。
一個無比巨大的、穹頂高聳的空間。冰冷的白色光線從頂部均勻灑下。一排排、一列列,如同鋼鐵森林般密集矗立的黑色服務器機櫃,整齊地排列著,延伸到視野盡頭。機櫃上,無數細小的紅、綠、藍色指示燈如同夏夜繁星般瘋狂閃爍,密密麻麻的數據線纜如同巨獸的血管,在機櫃間縱橫交錯。低沉的、永不停歇的嗡鳴聲,如同無數個幽靈在低語,匯成一片令人窒息的聲浪。這里是“阿爾忒彌斯之眼”的神經中樞,是那個判定105毫米、拒絕賠償的冰冷意志的源頭!空氣中彌漫著電子元件特有的臭氧味和強力空調送出的、干燥冰冷的空氣。
這冰冷的、非人的、象征著絕對計算權威的景象,如同一桶滾油,澆在了人群早已沸騰的怒火之上!
“就是這些鐵疙瘩!就是它們在撒謊!”
“砸了它們!撕了這些吃人的神諭!”
人群怒吼著,如同決堤的洪水,涌入這科技的聖殿!他們揮舞著手中的道尺,不再是劃水的槳,而是化身為最原始、最直接的破壞工具!
“砰!”一根木尺狠狠砸在最近的服務器機櫃上!堅固的合金外殼瞬間凹陷!
“ 嚓!”另一根尺子橫掃過密集的指示燈面板,玻璃爆裂,火花四濺!
“嘩啦!”纏繞如蛇的數據線纜被鋒利的尺緣粗暴地割斷、扯出!電弧 啪炸響!
刻滿凹槽的木尺,帶著泥水的腥味和體溫,與冰冷的合金、精密的電路、閃爍的芯片,進行著最野蠻、最直接的踫撞。每一次撞擊,都是對那38誤差的控訴,都是對那105毫米冰冷裁決的復仇!木屑紛飛,金屬扭曲,玻璃崩碎,線纜斷裂!服務器集群發出的嗡鳴聲瞬間變得尖銳、混亂,如同垂死的哀嚎!
然而,毀滅的高潮才剛剛到來!
被強行撕開的閘門缺口,此刻成了洪水涌入的康莊大道!外面洶涌的泥黃色巨浪,失去了最後的阻擋,如同咆哮的巨龍,以更加狂暴的姿態,順著被砸開的通道,轟然灌入底層,並以驚人的速度沿著走廊、樓梯井,向上奔涌!渾濁的泥浪裹挾著斷木、碎石和垃圾,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瞬間就追上了正在服務器機房內瘋狂破壞的人群!
“水!大水進來了!”驚呼聲響起。
但這一次,沒有人退縮。相反,一種更徹底的、玉石俱焚的瘋狂在人群中點燃!
“來得正好!”
“讓洪水洗干淨這些吃人的機器!”
“掀翻它們!讓神諭喂魚去!”
林野站在齊膝深、還在急速上漲的冰冷泥水中,渾濁的水流沖擊著他的身體。他猛地將手中那根邊緣已經撞得開裂、沾滿泥漿和油污的道尺,再次狠狠插入翻涌的水流中!他身體後仰,雙腳死死蹬住一個傾倒的機櫃底座,用盡全身的力量,將木尺向後、向上猛力一撬!
“嘿——唷!”他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
這動作仿佛一個信號!
“撬!”
“掀翻它們!”
“送神棍們下水!”
無數個聲音響應!無數雙手再次握緊了他們的道尺!這一次,他們不再砸,而是將尺身深深插入服務器機櫃底部與地板之間的縫隙,或者卡在機櫃的支撐結構上!數百根木尺,如同數百根堅韌的杠桿!
“一!二!三——起!”
震天的號子聲,壓過了洪水的咆哮,壓過了服務器混亂的哀鳴!數百個飽受苦難的身軀,在齊腰深的冰冷洪水中,同時爆發出源自生命最底層的、撼天動地的力量!他們的肌肉虯結,脖頸上青筋如同蚯蚓般暴起,雙腳在光滑的地板上奮力蹬踏,尋找著每一分摩擦力!所有的仇恨,所有的絕望,所有的力量,都灌注到了那深深插入的尺柄之上!
“嘎吱——!轟隆——!”
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和沉重的倒塌聲瞬間連成一片!
一台數米高、數噸重的服務器機櫃,首先被數根道尺合力撬動!它劇烈地搖晃著,底座脫離了固定螺栓,在杠桿力量和洪水沖擊的雙重作用下,發出了絕望的呻吟,然後如同喝醉的巨人,帶著身上纏繞的無數線纜,向著渾濁的水面緩緩傾倒!
“轟——嘩啦!”巨大的浪花沖天而起!冰冷渾濁的泥水瞬間灌入機櫃內部!密集閃爍的指示燈如同被掐滅的蠟燭,瞬間熄滅了大片!電弧在水中發出刺耳的“滋滋”聲和爆裂的火花!
一台!兩台!三台!
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在道尺撬動和洪水沖擊下,一排排曾經不可一世、代表著數據神權的黑色服務器機櫃,開始接二連三地發出巨大的哀鳴,轟然傾覆!砸入洶涌的泥水之中!每一次倒塌都激起巨大的浪花,都伴隨著一片片指示燈熄滅的黑暗,都伴隨著更加混亂尖銳的電子哀鳴!
洪水歡快地涌入每一個被撬開的縫隙,淹沒每一塊昂貴的電路板,吞噬每一個精密的芯片。泥漿灌入散熱孔,覆蓋著閃爍的微光。線纜在水中漂浮、纏繞,如同垂死水蛇。空氣中彌漫著焦糊的臭氧味、泥水的土腥味和金屬被暴力破壞的刺鼻氣息。
範德林和他殘存的團隊,躲在更高層的加固監控室里,通過最後的攝像頭,絕望地看著這如同地獄般的景象。看著他們奉為圭臬的數據聖殿,在原始木尺和滔天洪水的雙重蹂躪下,如同沙堡般崩潰、坍塌、被渾濁的泥水迅速吞噬。屏幕上,代表非洲區域數據流的最後幾條光帶,劇烈地閃爍了幾下,然後,徹底、永久地熄滅了。巨大的“連接中斷”紅色警告,刺眼地佔據了整個屏幕。
“不…我的數據…我的神諭…”範德林癱倒在椅子上,雙眼空洞地望著那片代表毀滅的紅色,口中發出無意識的喃喃,仿佛被抽走了靈魂。他精心構建的、基于冰冷算法和數據霸權的世界,在他眼前徹底崩塌了。他從未想過,自己視為原始、落後的東西,竟能掀起如此滔天巨浪,將他引以為傲的一切碾得粉碎。那38的誤差,最終釀成了100的毀滅。
機房底層,洪水還在上漲,已經沒過了胸口。冰冷刺骨。最初的狂暴破壞已經過去,機房內一片狼藉。傾倒的機櫃如同擱淺的鋼鐵巨鯨,半浸在渾濁的水里,指示燈全部熄滅,只剩下死寂。斷裂的線纜像水草般漂浮纏繞。水面漂浮著油污、木屑和破碎的塑料。
人群安靜下來,只剩下粗重的喘息聲和洪水的流淌聲。極度的憤怒和爆發之後,是巨大的疲憊和一種近乎虛脫的茫然。家沒了,仇報了,然後呢?冰冷的洪水浸泡著身體,疲憊如同潮水般涌來。
林野站在齊胸深的水里,背靠著一台傾倒的機櫃冰冷的金屬外殼。他感到刺骨的寒冷從四肢百骸鑽入,身體因脫力而微微顫抖。手中那根曾用來測量雨水、撞擊閘門、撬動機櫃的道尺,此刻也變得異常沉重。他低下頭,渾濁的水面倒映著他沾滿泥漿、疲憊不堪的臉。
水面之下,那根深褐色的木尺半浮半沉。水流拂過尺身,溫柔地沖刷掉那些糊在凹槽里的泥漿。一道,兩道,三道…那些承載了雨水、承載了誤差、承載了血淚與抗爭的刻痕,在渾濁的水中,再次清晰地顯現出來。尤其是那道最深、最清晰的凹槽——1435毫米。
林野的目光,長久地停留在那道凹槽上。冰冷的水流仿佛帶走了身體的最後一絲熱量,卻讓某種東西在心底更加清晰、堅硬。
他緩緩抬起頭,目光掃過這片被洪水和憤怒共同洗禮過的廢墟。渾濁的水面上,漂浮著許多同樣的木尺,它們沉默地隨著水流晃動,刻痕在水光下若隱若現。再遠處,是那些曾經不可一世、如今死寂地躺在泥水中的服務器殘骸,像一堆昂貴的、毫無生氣的電子垃圾。
洪水的咆哮聲,服務器的嗡鳴聲,撞擊聲,號子聲…所有的喧囂都已遠去。機房內只剩下水流緩慢移動的汩汩聲,以及某種巨大沉默後的空洞回響。
林野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道尺上那道143.5毫米的凹槽邊緣。指尖傳來木質縴維被水流浸泡後的微涼觸感,以及刻痕那清晰不變的稜角。
他忽然咧開干裂的嘴唇,無聲地笑了笑。一個念頭,如同水底浮現的氣泡,清晰而冰冷地升騰而起︰
究竟什麼,才是真正的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