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副科長來了?!”
    屋子里壓抑的爭吵和哭泣聲,瞬間戛然而止。
    緊接著,是一陣慌亂的腳步聲。
    “吱呀——”
    破舊的木門被猛地從里面拉開。
    宋興邦那張布滿了憤怒和屈辱的臉,出現在了門口。
    當他看到門外站著的,真的是李鐵柱和甦曉梅時,他整個人都愣住了。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千言萬語都化作了一句帶著濃濃委屈和一絲期盼的︰
    “李……李副科長……”
    他身後的其他知青,也都紛紛探出頭來。
    看到李鐵柱,他們眼中的憤怒和不甘,瞬間就變成了見到主心骨般的激動和依賴。
    那個被獨眼龍一腳踹倒的男知青,此刻正被兩個同伴攙扶著,捂著肚子,臉色煞白。
    幾個女知青的眼圈,都還是紅紅的。
    “怎麼回事?”
    李鐵柱的目光,掃過眾人,最後落在了屋子中間那張破舊的桌子上。
    桌子上,擺著幾個黑乎乎、硬邦邦的雜面饅頭。
    旁邊,放著一個豁了口的瓦盆,里面是半盆渾濁的、漂著幾片爛菜葉的咸菜湯。
    這就是獨眼龍口中,所謂的“可口的飯菜”。
    李鐵柱的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
    但甦曉梅卻能清晰地感覺到,他身邊的空氣,似乎都冷了幾分。
    “怎麼不去食堂吃飯?”
    李鐵柱走進屋子,淡淡地問道。
    他的聲音很平靜,听不出喜怒。
    但就是這種平靜,反而讓宋興邦等人,感到了一股無形的壓力。
    “我……我們……”
    宋興邦支支吾吾,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他既想告狀,又怕給李鐵柱惹來更大的麻煩。
    畢竟,這里是魏長征的地盤。
    “是……是我們……不想去……”
    一個女知青鼓起勇氣,小聲地說道,“我們……我們太累了,想……想休息……”
    她的話說得結結巴巴,連自己都不信。
    李鐵柱沒有再追問。
    他只是拿起一個雜面饅頭,在手里掂了掂。
    那饅頭,硬得像塊石頭。
    他輕輕一捏,“ 嚓”一聲,饅頭竟然從中間裂開了,掉下一地干巴巴的渣子。
    所有人都沉默了,屋子里的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這里,一共,有多少知青?”
    李鐵柱放下饅頭,突然問了一個不相干的問題。
    宋興邦愣了一下,連忙回答︰
    “報……報告李副科長!我們這個知青點,加上我們這些剛回來的,一共是……一百一十二個人!”
    “一百一十二個……”
    李鐵柱點了點頭,然後,他轉過身,對著屋子里所有的人,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緩緩地說道︰
    “今天,魏典獄長請客。”
    “想開葷的,想吃肉的,現在,都跟我去食堂。”
    ……
    轟!
    這句話,如同一道驚雷,在所有知青的耳邊,轟然炸響!
    他們一個個,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怔怔地看著李鐵柱,臉上寫滿了極致的震驚和難以置信!
    去……去食堂?!
    還……還是所有人?!
    一百多號人,全都去?!
    這……這位李副科長,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李……李副科長……”
    宋興邦第一個反應過來,他結結巴巴地說道,
    “這……這不合適吧?慶功宴……是給您辦的……我們……我們這麼多人去……”
    “就是啊,領導……”
    那個被踹傷的男知青,也掙扎著說道,“食堂……食堂哪有準備我們這麼多人的飯啊?”
    “而且……而且剛才馬干部他們……”
    他想說剛才獨眼龍的威脅,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怕肉不夠分?”
    李鐵柱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若有若無的弧度。
    他環視著眾人,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每一個人的耳朵里︰
    “肉,是國家的。”
    “飯,是人民的。”
    “不是他魏長征一個人的。”
    “他今天請客,是代表第七監區,為英雄慶功,為同志們接風。”
    “你們,九死一生,從匪窩里逃出來,是受害者,也是英雄!這頓飯,你們吃的,理直氣壯!”
    “至于夠不夠分……”
    李鐵柱的眼中,閃過一絲冷冽的鋒芒,
    “很簡單。”
    “如果,肉只有一斤,那就切成一百多塊,每人一塊。”
    “如果,酒只有一瓶,那就倒成一百多杯,每人一杯。”
    “只要,想分,就算來一千個人,也不是問題!”
    “但,如果!”
    “某些人,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分!”
    “那,就算只有兩個人,也永遠,分不均勻!”
    ……
    這番話,擲地有聲!
    如同一記記重錘,狠狠地砸在每一個知青的心上!
    他們看著眼前這個,身姿筆挺,眼神堅毅的年輕干部。
    心中那早已被磨滅的血性,那早已被壓抑的委屈,那早已被遺忘的尊嚴……
    在這一刻,被徹底點燃了!
    對啊!
    他們是來建設邊疆的知識青年!
    不是任人欺凌的奴隸!
    他們是死里逃生的幸存者!
    不是搖尾乞憐的乞丐!
    憑什麼?!
    憑什麼他們就要在這里,啃著石頭一樣的雜面饅頭,喝著刷鍋水一樣的咸菜湯?!
    而那些,把他們當成貨物一樣賣掉的劊子手,卻可以在食堂里,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走!”
    宋興邦的眼中,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他第一個站了出來,振臂一呼!
    “我們跟李副科長走!去食堂!吃飯!吃肉!”
    “對!走!”
    “我們去食堂!”
    “媽的!老子今天豁出去了!大不了就是一死!也得當個飽死鬼!”
    “就是!有李副科長在!我們怕什麼?!”
    一時間,群情激奮!
    所有的知青,都被李鐵柱的話,徹底煽動了起來!
    他們一個個,挺起了胸膛,眼中閃爍著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們,不再是那群,任人宰割的羔羊!
    而是一群,被喚醒了血性的,狼!
    ……
    “好。”
    李鐵柱滿意地點了點頭。
    “所有人,整理一下,排好隊。”
    “我們,去食堂。”
    ……
    片刻之後。
    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出現在了第七監區的土路上。
    一百一十二名知青,排著雖然不算整齊、但卻充滿了氣勢的隊列。
    在李鐵柱和甦曉梅的帶領下,朝著干部食堂的方向,大步走去!
    他們,不再低著頭,不再畏畏縮縮。
    他們昂首挺胸,步履堅定!
    那股子,一往無前的氣勢,讓所有看到他們的監區人員,都為之側目!
    ……
    干部食堂里。
    尷尬而又壓抑的氣氛,依舊在持續著。
    魏長征黑著一張臉,一杯接一杯地喝著悶酒。
    其他的干部們,也都低著頭,不敢說話,只是默默地夾著菜。
    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吃在嘴里,卻如同嚼蠟。
    林清玄等人,更是如坐針氈,恨不得立刻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就在這時——
    “蹬!蹬!蹬!蹬!”
    一陣整齊而又密集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了過來!
    而且,越來越響!越來越近!
    “嗯?”
    魏長征皺著眉頭,抬起頭,不耐煩地朝著門口望去。
    其他干部,也都紛紛放下了筷子,一臉的困惑。
    這是……出什麼事了?
    難道是犯人暴動了?
    下一秒,他們就看到了,讓他們畢生難忘的一幕!
    只見,食堂那本就不算寬敞的大門口。
    黑壓壓地,涌進來一大片人!
    全是知青!
    一個個,雖然衣衫破舊,但精神抖擻,眼神里閃爍著一種,他們從未見過的、名為“斗志”的光芒!
    而走在這支隊伍最前面的!
    正是那個,剛剛拂袖而去的,煞星!
    ——李鐵柱!
    ……
    “這……這他媽……是怎麼回事?!”
    一個干部看得是目瞪口呆,手里的筷子都掉在了地上。
    “他……他把所有知青,都……都帶來了?!”
    另一個干部結結巴巴地說道,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獨眼龍更是“霍”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他指著李鐵柱,又指指他身後那黑壓壓的人群,聲音因為震驚和憤怒而變得尖利,
    “李鐵柱!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李鐵柱沒有理會他。
    他只是徑直走到主桌前,目光平靜地看著那個。
    臉色早已陰沉得能滴出水的魏長征,淡淡地說道︰
    “魏典獄長。”
    “這些知青同志,剛從匪窩里被解救出來,一個個都受了不小的驚嚇,精神和身體都極度疲憊。”
    “我想,正好借著今天這場慶功宴,也給他們壓壓驚,安撫一下情緒。”
    “畢竟,他們也是我們兵團的一份子,也是這次事件的親歷者。”
    “讓他們感受到組織的溫暖和關懷,我想,這並不過分吧?”
    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擲地有聲。
    將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魏長征的身上。
    “胡鬧!簡直是胡鬧!”
    獨眼龍氣得渾身發抖,指著那黑壓壓的人群,聲嘶力竭地咆哮道,
    “李鐵柱!你他媽當這里是什麼地方?!菜市場嗎?!”
    “一百多號人!你當食堂是變戲法的?!哪來那麼多飯菜招待他們?!”
    “招待?”
    李鐵柱終于將目光轉向了他。
    “馬干部,我想你搞錯了一件事。”
    “他們,不是來接受招待的。”
    “他們,是來吃飯的。”
    他頓了頓,聲音陡然拔高了幾分,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至于飯菜夠不夠……”
    “就像我剛才跟同志們說的一樣。”
    “肉,只有一斤,那就切成一百多塊!”
    “酒,只有一瓶,那就倒成一百多杯!”
    “這是一個態度問題!而不是一個能力問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