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女曉梅親啟︰見字如面，亦是永訣……】
短短的一行字，如同一道來自地獄的驚雷！
瞬間，就將甦曉梅，從那幸福的雲端，狠狠地，劈入了無盡的深淵！
什麼……
什麼叫……永訣？！
甦曉梅只覺得自己的大腦，“嗡”的一聲，瞬間變得一片空白！
她手中的那封信，仿佛有千斤之重，讓她幾乎快要拿捏不住！
她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褪去！
轉瞬間，便化作了一片，如同死人一般的，慘白！
“曉梅？你怎麼了？！”
一旁的李紅，敏銳地察覺到了自己好姐妹的異樣，連忙關切地問道。
然而，甦曉梅卻像是沒有听到一般，只是死死地，盯著那封信。
那雙美麗的眼楮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
驚恐！
李紅心中一緊，連忙探過頭去。
當她看到信紙上的內容時，臉上的笑容，也同樣，在瞬間，凝固了！
那雙明亮的大眼楮里，被無盡的震驚和駭然所填滿！
“這……這怎麼可能？！”
……
另一邊，被記者們圍得是水泄不通的李鐵柱，在回答完最後一個問題之後。
對著鏡頭，正色道︰
“各位記者同志，其實，我不是什麼英雄，我只是做了一個有良知人，該做的事情。”
“如果說，我真的有什麼過人之處，那一定是因為……”
“在我的背後，一直站著一個，無條件支持我，信任我的好妻子！”
他的目光，穿過人群，溫柔地，望向了甦曉梅的方向。
“她叫甦曉梅，是滬上來的大學生，我們兩人在河灣大隊相識相愛，能遇見她是我李鐵柱，這輩子最大的福氣！”
這番充滿了愛意的“表白”，瞬間就引得在場的所有人，都善意地，哄笑了起來。
“好啊！英雄配才女！這才是我們新時代的模範夫妻啊！”
孫專員撫掌大笑，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他對著身旁的秘書，吩咐道︰“去！快把我們的英雄家屬，甦曉梅同志，也請過來！”
“今天，我們就要讓全省，乃至全國人民，都看一看，我們這對英雄夫妻的風采！”
“是！”
秘書領命，立刻擠出人群，朝著甦曉梅的方向走去。
然而，當他看到甦曉梅那張，慘白如紙的臉時，卻不由得，愣住了。
“甦……甦曉梅同志？您……您沒事吧？”
甦曉梅仿佛沒有听到他的話，整個人，都如同失了魂一般，呆呆地，站在原地。
只有那雙，緊緊握著信紙的手，在不停地，劇烈地，顫抖著。
“曉梅！曉梅！領導叫你呢！”
一旁的李紅，急得是滿頭大汗！
她用力地，搖晃著自己好姐妹的胳膊，試圖將她，從那無盡的震驚和恐懼中，喚醒過來。
在李紅的連推帶搡之下，甦曉梅才如同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一般，渾渾噩噩地，被推到了人群的中央。
鎂光燈，瘋狂地閃爍！
掌聲，如同雷鳴一般，在耳邊響起！
然而，這一切，對她而言，都仿佛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聲音。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封信上，那觸目驚心的……
遺言！
孫專員顯然沒有察覺到甦曉梅的異樣，他站在兩人中間，一手拉著一個。
面對著鏡頭，意氣風發地，大聲宣布道︰
“同志們！朋友們！”
“為了表彰李鐵柱同志，在本次抗洪搶險，以及與腐敗分子的斗爭中，所做出的突出貢獻！”
“經地委和縣委研究決定！”
“一︰鑒于李鐵柱同志，能力出眾，政治立場堅定！破格任命其為，青陽縣人民武裝部，副部長一職！即日上任！”
“二︰獎勵李鐵柱同志，人民幣五百元！糧食二百斤！高級布料二十尺！”
“三︰在縣城里，為李鐵柱同志，分配一套，三室一廳的全新磚瓦房！讓他和他的家人，能夠安居樂業！”
孫專員每宣布一項獎勵，現場便會爆發出一陣，更加熱烈的歡呼！
武裝部副部長！
五百塊錢！
城里的磚瓦房！
這對于一個普通的社員青年來說，簡直就是一步登天，鯉魚躍龍門的天大喜事！
……
然而，在這山呼海嘯般的祝賀聲中，李鐵柱卻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勁。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被自己緊緊牽著的那只手，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甚至，還在微微地顫抖著。
他低下頭，看到的，是甦曉梅那張毫無血色，蒼白得如同宣紙一般的臉。
那雙往日里，總是像盛滿了星光的明亮眼眸，此刻，卻空洞得，像兩口枯井。
里面，除了死寂與痛苦，再也看不到任何東西。
“曉梅？”
李鐵柱的心，猛地一沉！
一股強烈的不安，瞬間攫住了他的心髒！
這……這是怎麼了？！
前一秒，她不還好好的嗎？
是什麼，能讓一個剛剛還在為自己感到驕傲和幸福的女人，在短短幾分鐘之內，變成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對不起，各位領導，各位記者同志，我媳婦她……她身體有點不舒服，我帶她去旁邊歇會兒！”
李鐵柱顧不上什麼采訪，什麼表彰。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對著眾人，匆匆地，拋下了這麼一句話。
然後，在周圍眾人那錯愕和不解的目光，一把拉著甦曉梅、
徑直地，朝著河灘邊一處僻靜的角落走去！
“這……這是怎麼回事？”
“李英雄，這是……怎麼了？”
記者們面面相覷，孫專員和縣里的領導們，也是一臉的茫然。
剛剛還好端端的慶功表彰大會，怎麼突然就出了這種變故？
……
河灘的角落里，一塊巨大的青石後面。
李鐵柱轉身看向甦曉梅。
他捧著甦曉敏那張冰冷的小臉，皺了皺眉。
“曉梅！曉梅你醒醒！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你別嚇我啊！”
甦曉梅的身體，微微一顫，那雙空洞的眼楮，終于有了一絲焦距。
她看著李鐵柱那寫滿了關切的臉，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勉強地，擠出了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
“沒……沒什麼，鐵柱……”
她的聲音，干澀而沙啞，帶著一絲令人心碎的顫抖。
“我就是……就是太高興了……一下子……有點緩不過來……”
“高興？”
李鐵柱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他不是傻子！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從她身上傳來的，那股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絕望！
這哪里是高興的樣子？！
這分明是……天塌了的樣子！
“曉梅！”
李鐵柱的語氣，變得無比嚴肅，他死死地盯著甦曉梅的眼楮，一字一句地說道︰
“看著我！”
“我們是夫妻，是過一輩子的人！”
“有什麼事，不能跟我說？！”
“天塌下來，我給你頂著！就算是閻王爺要來收你，也得先問過我李鐵柱，答不答應！”
他這番充滿了霸道和擔當的話語，如同一道暖流。
瞬間就沖破了甦曉梅心中的堤壩！
“哇——！！！”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猛地撲進了李鐵柱的懷里。
將那封，被她攥得變了形的信，塞到了對方的手中。
整個人，如同一個迷路的孩子，放聲大哭起來！
哭得，是那樣的傷心，那樣的……
肝腸寸斷！
李鐵柱的心，猛地一沉！
他有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
他不再多問，立刻展開了那張，已經沾染了斑斑淚痕的信紙。
映入眼簾的，是那一行，如同用鮮血寫就的，觸目驚心的文字！
【吾女曉梅親啟︰見字如面，亦是永訣……】
李鐵柱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強壓下心中的震驚，繼續往下看去！
【吾女曉梅親啟︰見字如面，亦是永訣……】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爹娘，或許已不在人世。請恕爹娘不辭而別，只是，我們實在，撐不下去了……】
【……我與你母親，自被下放至西風農場，至今已有半載。
此地名為農場，實為苦寒流放之地。
塞外風霜，日夜侵蝕，我與你母親，早已是風中殘燭，病骨支離……】
【……農場管教，視我等為牛馬，日夜勞作，不得片刻喘息，食不果腹，衣不蔽體。
你母親的病，日益加重，咳血不止，卻連一片藥都換不來……
我恨！我恨自己這副無用的書生骨頭，護不住你母親，更連累了你……】
【爹這一生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還有愛蓮。
不知你們，在鄉下，是否安好？是否受人欺凌？
每念及此，爹娘便心如刀絞，夜不能寐……】
【曉梅，此生，能有你這樣一個聰慧善良的女兒，是爹娘這輩子，最大的驕傲。
若有來世，我們……再做父女……】
【父，甦文斌，絕筆。】
信，很短。
字，很潦草。
字里行間，透露出的深不見底的絕望，以及對女兒的深深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