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穆、九艉,甚至那只礙事的水母……他們的氣息,連同那個空間容器所引發的能量波動,都徹底消失了,干淨得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
一無所獲。
緋麗高傲的內心並不願接受這樣的結果。她緩緩收回那條曾攪動天地的粉色巨尾,鱗片上流轉的毀滅性光芒漸漸黯淡下去
就在這時,一種無法抗拒的意志,如同一座無形的山,驟然降臨。
這並非聲音,而是一種直接烙印在靈魂深處的共鳴。它浩瀚、古老,帶著一種仿佛從宇宙誕生之初便存在的、令人無可辯駁的威嚴。整個冰原,不,是整個世界的時間,都仿佛在這一刻被按下了暫停。
“記得把吾的床修好。”
那意志平靜無波,甚至帶著幾分剛剛睡醒的慵懶,卻讓緋麗渾身一僵。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這道意志的源頭,就來自下方那片被她親手撕裂的、深不見底的墨藍海水中。
父神……
“是……”
她當然不敢拒絕,也無法拒絕。她只是惱怒,惱怒自己終究還是慢了一步,讓那個不肖魚又一次從她的指縫間溜走。就差那麼一點,她就能抓住九艉的尾巴,將他徹底禁錮在自己身邊。
緋麗抬起頭,最後看了一眼那空無一人的冰面,眼神冰冷得仿佛能將空氣都凍結。隨即,她不再停留,一個轉身,優美而決絕地沒入了那道巨大的裂谷之中,墜向那片屬于父神的、深不見底的黑暗。
她得去修好冰川,在父神下一次安眠之前。
。。。。。。。。。
辭穆的意識仿佛被扔進了滾筒,與無數破碎的光影和色彩一同翻攪。上一秒還是冰封萬里的極寒絕境,下一秒,一股夾雜著咸腥與暖意的風便撲面而來。
他踉蹌著,雙腳踩上的不再是堅冰,而是溫熱而柔軟的沙粒。身體的本能反應快過混亂的思緒,一股劇烈的惡心感從胃里直沖喉嚨。他猛地松開懷中抱著的九艉,狼狽地撲倒在地,撐著沙灘劇烈地干嘔起來。胃里空空如也,嘔出的只有酸水,每一次痙攣都牽動著他緊繃到極點的神經,眼角生理性地滲出淚水。
九艉的狀態比他好得多,龐大的身軀穩穩地落在沙地上,魚尾在燦爛的陽光下折射出瑰麗的光澤,他側過頭,眼眸注視著跪在地上、背脊因干嘔而劇烈起伏的辭穆。他沒有出聲,只是將巨大的尾鰭輕輕搭在辭穆的背上,用那光滑微涼的鱗片,一下一下,帶著安撫的韻律輕輕拍打。
那沉穩而有節奏的觸感,將辭穆從劇烈的生理不適中一點點拉了回來。他喘息著,吐盡了胃里最後一點翻騰的酸水,這才感覺天旋地轉的視線重新聚焦。陌生的海浪聲,溫暖的陽光,金色的沙灘……他們真的逃出來了。
一個念頭猛地閃過,辭穆的臉色瞬間又白了︰“啊,珠珠……”
他急切地內視,在自己的氣息之中搜尋那道熟悉又微弱的能量。很快,他便感知到了,一團小小的、幾乎透明的水母正安安靜靜地漂浮在他衣服內,像一顆沉睡的種子。他試探著呼喚了兩聲,一道細若游絲、困倦無比的意念傳遞回來︰“好困喲……我要睡覺嘍……”
那聲音微弱得仿佛隨時會斷掉,辭穆的心一下子揪緊了,給珠珠輸送了一些生命力,如好似泥牛入海,沒有反饋。
他抬頭望向身邊的九艉,只余下滿眼的擔憂︰“珠珠是受傷了嗎?它是不是為了保護我們……”
九艉發出一串安撫性的、海豚般的鳴音,辭穆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含義。
“他的本體還在冰川,故意留下一個分身來引開緋麗的注意。本體沉睡,它也自然會犯困。”
\"水母的自愈力很強的。“
九艉解釋著,巨大的身體舒展開來,仰躺在溫暖的沙灘上。從未如此長時間地暴露在烈日之下,陽光曬得他鱗片發燙,也抽走了他最後一絲力氣,讓他整個人都變得懶洋洋的。
美人魚側過臉,眼眸在陽光下眯成一條漂亮的弧線,定定地望著辭穆。他朝辭穆伸出蹼爪,輕輕招了招,聲音里帶著幾分撒嬌般的疲憊與依賴︰“人,魚要抱抱。”
劫後余生的狂喜與脫離險境的松弛,如同最甘醇的美酒,瞬間沖垮了辭穆緊繃的理智。他幾乎是想也不想,帶著滿臉的沙粒和未干的淚痕,低呼一聲,便不管不顧地撲進了人魚敞開的懷抱。
被太陽曬暖的胸膛,結實的肌肉,每一樣都帶著鮮活的、令人心安的實感。辭穆將臉深深埋進去,雙臂緊緊環住人魚的脖頸,貪婪地呼吸著他身上的氣息。
九艉滿足地發出了一聲喟嘆,巨大的紅色魚尾順勢一卷,便將撲上來的辭穆整個圈住。他一個輕巧地翻身,兩人便一同滾倒在柔軟的沙灘上。金色的沙粒被他們的動作揚起,在燦爛的陽光下閃閃發光,又紛紛揚揚地落下,沾滿了辭穆的銀發,也鑽進了九艉微張的鱗片縫隙。
辭穆忍不住笑出了聲,那笑聲清朗,洗去了所有疲憊與恐懼。一人一魚就像兩只不知愁的幼獸,在溫暖的沙地上滾作一團,直到彼此身上都黏上了一層細細的沙子,才氣喘吁吁地停下。
辭穆半趴在九艉的身上,用臉頰蹭著人魚光滑的頸側。
然而,這份安寧中,一個被忽略的細節卻悄然浮上心頭。他撐起上身,凝視著九艉那雙映著蔚藍天空的紅寶石眼眸,認真地問道︰“九艉,我們逃出來之前,緋麗……她最後說了什麼?”
九艉正愜意地眯著眼享受辭穆的親昵,聞言,他眼睫微動,發出了一聲短促而無辜的鳴音︰“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