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房間的牆紙卷著邊，露出底下泛黃的石膏層，像塊潰爛的皮膚。周佳鈺把自己陷在吱呀作響的藤椅里，指間的煙蒂積了長長一截灰，落在滿是酒漬的地毯上。窗外的霓虹透過厚重的窗簾縫隙鑽進來，在她胸前那枚嶄新的勛章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落在尸身上的磷火。
“我本來以為遠離了那些勾心斗角就可以安靜地過完剩下的時間，”張雅潔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她正用小刀反復刮著床頭櫃上的霉斑，木屑混著灰黑色的霉點簌簌往下掉，“但那些小兔崽子和老傻逼還不肯放過我們。”刀刃突然頓住，在木頭上刻出一道深痕，“劉維軒、丁莉甦、楊畫情失蹤，其他人要麼迷失要麼就犧牲了……就剩我們倆，頂著這狗屁英雄的名頭，像兩只被關在玻璃籠子里的猴子。”
周佳鈺終于動了動，煙灰簌簌落在軍綠色的褲腿上。她沒去看張雅潔，目光黏在牆上那片水漬上，那團污漬暈開的形狀像極了徐氏夫婦倒在血泊里的樣子，暗紅色的血浸透木地板的紋路，和現在地毯上的酒漬驚人地相似。
“昨天收到個匿名包裹。”張雅潔突然停了手，指腹摩挲著刀刃上的寒光，聲音壓得很低，“里面是枚生銹的彈殼，還有半塊染血的通訊器碎片，當年他就攥著這玩意兒被炸飛的。”她突然抓起桌上的空酒瓶，狠狠砸在牆上，玻璃碴子濺到周佳鈺腳邊，“他們就是要提醒我們，誰都別想忘！”
周佳鈺把煙蒂摁在沒吃完的泡面桶里，泡沫發出滋滋的響聲。“不止。”她的聲音啞得像生銹的門軸，從口袋里摸出張揉皺的照片，拍在桌上。照片里是秦孌，穿著那身筆挺的典獄長制服，站在監獄崗樓前，身後鐵絲網的陰影恰好罩住她半邊臉。照片背面用紅墨水寫著行字︰“籠子的欄桿，永遠比你想的更密。”
敲門聲就是這時候響起的，篤篤篤，節奏遲疑，像怕驚擾了什麼。
張雅潔罵了句髒話，猛地站起來時帶倒了椅子，金屬腿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肯定是那些盯梢的，說了別來煩——”她嘟囔著走到門邊，透過貓眼往外看的瞬間，整個人突然僵住，後背的肌肉像被凍住的鐵塊。
“誰啊？”周佳鈺抬頭看她，注意到她攥著門把的手指在發白。
張雅潔沒回頭，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猛地拉開門。走廊里的感應燈剛好熄滅，昏暗中只能看見兩個模糊的輪廓，個子高些的那個背著雙肩包，矮些的緊緊抓著對方的衣角，帽檐下露出一小截蒼白的額頭。
“嗨……雅……”劉維軒的聲音隔著門縫飄進來，帶著點不確定的沙啞。
“砰！”
門被猛地撞上，張雅潔背靠著門板滑坐在地，手指死死摳著地板的縫隙，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佳鈺……”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像秋風里的枯葉，“我好像見鬼了。”
周佳鈺已經站了起來，藤椅在她身後翻倒在地。她走到門邊時，指尖觸到冰涼的金屬門把，上面還殘留著張雅潔的體溫。沒有絲毫猶豫，她再次拉開了門。
走廊的燈不知何時亮了，慘白的光線照亮了門口的兩個人。劉維軒的頭發比以前短了很多，額前的碎發遮住眉骨，眼神里帶著風塵僕僕的疲憊，但那雙眼依舊銳利。她身邊的丁莉甦把臉埋在她的胳膊上，只露出一雙眼楮，怯生生地打量著門內的人，手指把劉維軒的衣角攥成了一團。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劉維軒的目光掠過周佳鈺胸前的新勛章，又落在她手里攥著的半瓶威士忌上，喉結動了動，最終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就在這時，丁莉甦突然從劉維軒身後探出半個腦袋，她的目光落在周佳鈺身上，那雙混沌的眼楮里閃過一絲微弱的光亮。她怯生生地伸出手，指著周佳鈺，又指了指自己領口別著的熒光徽章，然後用軟糯的、含混不清的聲音說︰“星……星星……姐姐……”
她的聲音像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間打破了凝滯的空氣。周佳鈺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指縫間滲出血珠來。張雅潔從地上爬起來，踉蹌著後退了兩步，撞在床頭櫃上，上面的空酒瓶 里啪啦摔了一地。
劉維軒往前邁了半步，把丁莉甦往身後護了護，聲音低沉卻清晰︰“我們需要談談，關于那場‘圓滿勝利’的行動。”她的目光掃過房間里狼藉的地面，最終定格在周佳鈺流血的手背上，“還有那些被埋在紀念碑底下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