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劉章在上海，梧桐樹的葉子開始泛黃，被秋風卷起又拋下，在街道上打著旋兒。暮色初臨時分，霓虹燈漸次亮起，勾勒出這座城市特有的繁華與忙碌。劉章站在南京西路的街角，裹緊身上略顯陳舊的黑色外套，望著不遠處那間掛著紅色燈籠的拉面館，猶豫片刻後，抬腳走了進去。
推開玻璃門，一股帶著濃郁骨湯香氣的暖流撲面而來，瞬間驅散了劉章身上的寒意。店里的裝修風格古樸而溫馨，木質的桌椅擺放整齊，牆上掛著幾幅日式浮世繪風格的畫，暖黃色的燈光灑在每一個角落，讓整個空間顯得格外柔和。此時正是飯點，店里坐滿了人，交談聲、碗筷踫撞聲與拉面館特有的喧鬧交織在一起。
“歡迎光臨！”服務員是個二十出頭的姑娘，笑容燦爛，她快步迎上來，“先生，幾位？”
“一位。”劉章低聲說道。
“您稍等，馬上給您安排座位。”服務員麻利地收拾了一張角落的小桌，引導劉章坐下，隨後遞上菜單，“您看看想吃點什麼？我們這兒招牌豚骨拉面、辣味噌拉面都很受歡迎。”
劉章接過菜單，目光在菜品上快速掃過。看著菜單上的價格，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最便宜的醬油拉面。
“好 ！您稍等，面馬上就好！”服務員接過菜單，轉身走向廚房。
劉章靠在椅背上，打量著周圍的食客。鄰桌是兩個年輕的白領，一邊吃面一邊聊著工作上的事；斜對面是一對情侶，女孩嬌嗔地讓男孩給自己夾菜，男孩滿臉寵溺；還有幾個學生模樣的年輕人，嬉笑打鬧著，青春的氣息撲面而來。劉章看著這一幕幕，心里泛起一絲孤獨。
正想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醬油拉面端上了桌。清澈的醬油湯底泛著誘人的光澤，幾片薄切的叉燒肉整齊地碼放在面上，翠綠的蔥花和溏心蛋點綴其間，面條根根分明，在湯中舒展著。劉章拿起筷子，輕輕攪拌了一下，香氣更加濃郁。他舀起一勺湯，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咸鮮的味道在舌尖散開，溫暖順著喉嚨流進胃里，整個人都舒服了起來。
就在劉章專注于吃面的時候，店里突然熱鬧起來。原來是一位穿著時尚的女士帶著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走了進來。小女孩扎著兩個羊角辮，大眼楮忽閃忽閃的，一進店就嚷嚷著︰“媽媽，我要吃拉面！”
“好好好，咱們坐那邊。”女士溫柔地牽著小女孩的手，在離劉章不遠的位置坐下。
小女孩似乎對周圍的一切都充滿好奇，一會兒看看牆上的畫，一會兒瞅瞅其他食客。當她的目光落到劉章身上時，突然沖他甜甜地笑了笑，揮了揮手。劉章有些意外，也不自覺地回以微笑，輕輕點了點頭。
很快，小女孩的面也上桌了。她看著碗里可愛的卡通造型溏心蛋，興奮地叫了起來︰“哇，好漂亮！媽媽，我要拍照！”說著，拿起女士的手機，認真地拍起照來。拍完後，小女孩又轉頭看向劉章，奶聲奶氣地說︰“叔叔，你看我的面，好看吧！”
“好看，真可愛。”劉章笑著回應。
“那叔叔你也吃我的面吧！”小女孩說著，就要用自己的筷子給劉章夾面。
“別鬧，寶貝。”女士連忙拉住小女孩，歉意地看了劉章一眼，“不好意思啊，孩子不懂事。”
“沒事沒事，小孩子很可愛。”劉章笑著擺擺手。
這一幕小小的插曲，讓劉章原本有些低落的心情好了許多。他繼續吃面，慢慢品味著這碗普通卻溫暖的醬油拉面。在這座陌生的城市里，這一碗面，還有小女孩純真的笑容，仿佛一束光，照亮了他心底的角落。
不知不覺碗見了底，劉章用湯匙舀起最後一口湯。當他伸手掏口袋時，指尖觸到的只有空蕩蕩的布料——早上換外套時，錢包落在出租屋里了。血液瞬間沖上頭頂，他盯著桌面發燙的瓷碗，耳尖嗡嗡作響。鄰桌食客開始結賬離開，服務員拿著賬單走過來︰“先生，一共八塊。”
“對、對不起......”劉章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面劃出刺耳的聲響，“我......我錢包忘帶了，我可以留個電話，明天一定送來......”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周圍食客的目光像細針扎在背上。服務員面露難色，正要開口，櫃台後的老板卻抬起頭︰“讓客人先走吧。”
“老板，這......”服務員有些猶豫。老板摘下老花鏡，繞過櫃台走過來。他約莫六十歲，藏青色中山裝洗得發白，眼角布滿皺紋，眼神卻溫和得像冬日的爐火︰“年輕人，別急。”他拍了拍劉章的肩膀，轉身對服務員說︰“這碗面算店里請的。”
劉章僵在原地，喉嚨像被面湯燙著般發緊︰“不行，我不能白吃......”老板擺擺手，指了指牆上褪色的照片——照片里穿著白大褂的年輕廚師站在灶台前，案板上堆著新鮮的青菜和肉絲。“三十年前，我剛來上海時，在碼頭扛麻袋。有次餓得兩眼發黑，面館的老掌櫃給我下了碗陽春面。”老板聲音低沉，“他說，等你有能力了，記得幫別人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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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里漸漸安靜下來，食客們的交談聲都輕了幾分。
“記住，”老板往劉章手里塞了塊溫熱的毛巾，“你要說謝謝，就謝你的家人。他們在背後托著你，我才敢請你這碗面。”劉章攥著毛巾，指節發白，眼前突然模糊起來。
三個月後，特意坐了兩個小時公交來到這家面館。老板正在教新來的學徒切姜絲，看見他眼楮一亮︰“來吃面？”“不，”劉章從帆布包里掏出兩盒茶葉，“這是老家的雲霧茶，您嘗嘗。還有......”他摸出皮夾，抽出一張二十元紙幣，“這是還您的面錢。”
老板笑著推回來︰“留著給家里打個電話。”他往劉章手里塞了碗陽春面，“嘗嘗，今天用的新熬的蔥油。”瓷碗熱氣升騰間，劉章忽然明白，有些恩情就像這碗面的溫度，會從舌尖暖到心底，再化作照亮前路的光。
此後的每個月，劉章都會來這家面館。有時點一碗陽春面，有時幫著收拾桌子。他看著老板教學徒辨認香料，听他講老上海的故事，也會在空閑時給家里多打幾個電話。面館牆上又多了新照片——穿校服的孩子舉著滿分試卷，年輕白領帶著父母來吃面，每張照片背後，都藏著一碗面的故事。
那碗沒付錢的陽春面，像一顆種子，在劉章心里生根發芽。當年上海街頭那盞溫暖的紅燈籠，照亮過無數個迷茫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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