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東省,呂州市。
    一間藏在城中村深處、連招牌都掉了漆的小旅館里,霉味和煙味混合在一起,燻得人頭暈腦脹。
    侯亮平死死地盯著牆上那台老舊電視機,屏幕上閃爍的畫面。
    新聞播報員字正腔圓的聲音,此刻听來卻像是地府的催命符。
    “……據本台最新消息,漢東梁氏集團因涉嫌多項重大違法犯罪活動,其核心成員梁群峰、梁子謙已于昨夜被我省公安機關依法控制,現場查獲大量犯罪證據,案件正在進一步偵辦中……”
    畫面一轉,是機場外的警戒線,是閃爍的警燈,是趙東來那張冷酷到沒有一絲表情的臉。
    鏡頭還給了一個特寫,一閃而過,但侯亮平看得清清楚楚。
    那灘被架起來的爛泥,那個臉腫得像豬頭、眼神空洞、嘴角淌血的人,正是梁子謙。
    “完了……”
    侯亮平嘴唇哆嗦著,手中的泡面碗“ 當”一聲掉在地上,滾燙的湯水濺在他的褲腿上,他卻渾然不覺。
    梁家的天,塌了。
    他這條靠著梁家這棵大樹才爬上來的狗,如今,樹倒了。
    他不是傻子,梁軍的死,自己偽造得再天衣無縫,也經不起有心人的深挖。
    現在梁家倒了,第一個要清算的就是他這個“贅婿”。
    他會死!
    他想到了自己的前程,想到了自己忍辱負重多年才換來的地位,想到了那些曾經在他面前卑躬屈膝,如今卻會把他踩進泥里的人。
    不,不能就這麼完了!
    絕望的深淵里,一張臉猛地從他腦海中跳了出來。
    陳海!
    那個一直跟在自己屁股後面,對自己言听計從,視自己為偶像的小跟班!
    對,去找他!他是陳岩石的兒子,在呂州,他肯定有辦法!
    這是他最後的救命稻草。
    ……
    深夜,呂州市檢察院家屬大院。
    一陣急促而詭異的敲門聲,將陳海從睡夢中驚醒。
    “誰啊?大半夜的……”
    他有些不耐煩地嘟囔著,披上睡衣走到門口,從貓眼里往外看。
    外面的人戴著鴨舌帽和口罩,將整張臉遮得嚴嚴實實,但那雙眼楮,那熟悉的眼神,讓陳海的心猛地一沉。
    是侯亮平!
    他怎麼來了?!
    陳海的腦子飛速運轉,漢東的新聞他下午就看到了,梁家倒台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個政法系統。
    侯亮平在這個時候像個喪家之犬一樣出現在自己門口,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
    一個念頭電光火石般閃過——這是個天大的機會!
    如果自己能穩住侯亮平,再把他交給組織,這可是潑天的功勞!
    說不定能借此機會,一舉壓過祁同偉和林遠那幫人!
    想到這里,陳海心中的驚恐瞬間被貪婪和興奮所取代。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既震驚又充滿兄弟義氣,一把拉開了門。
    “亮平?你怎麼……”
    話沒說完,侯亮平就像一具脫水的尸體,軟軟地癱了進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聲音嘶啞而顫抖︰“海子,救我!只有你能救我了!”
    “先進來,先進來再說!”陳海熱情地將他扶進屋,關上門,還體貼地給他倒了杯熱水,
    “到底怎麼回事?別急,慢慢說。”
    侯亮平摘下口罩,露出一張憔悴不堪、寫滿驚恐的臉。
    他灌下一大口水,才稍微平復了一些。
    看著陳海關切的眼神,他心中稍定。
    還好,陳海還是那個崇拜自己的小跟班。
    他將梁家倒台的事情簡略說了一遍,刻意隱去了自己殺害梁軍的細節,只說自己是被梁家牽連,如今正在被通緝。
    陳海听著,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憤怒和同情,拍著胸脯保證︰
    “亮平你放心,你是我兄弟,我絕不會見死不救!你先在我這兒躲著,這里最安全,誰也想不到。等風頭過了,我再想辦法送你出去!”
    “小海,我就知道你夠義氣!”侯亮平感動得熱淚盈眶,緊緊握住了陳海的手。
    然而,就在兩人手掌握在一起的瞬間,侯亮平的目光不經意地掃過陳海的眼楮。
    那眼神深處一閃而逝的火熱和算計,像一根冰冷的針,瞬間刺穿了侯亮平所有的感動和僥幸。
    他明白了。
    陳海哪里是想救他,分明是想拿他去當投名狀,換自己的錦繡前程!
    這個跟在自己屁股後面十幾年的小跟班,竟然也學會了算計自己!
    一股涼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侯亮平的心徹底冷了。
    他不動聲色地抽回手,端起水杯,用杯蓋輕輕撇著茶葉,語氣卻陡然一變,變得平靜而幽深。
    “小海,這次如果我被抓了,恐怕就不是牽連那麼簡單了。”
    陳海心里“咯 ”一下,臉上依舊掛著關切的笑容︰“亮平,你這是什麼話?”
    “沒什麼。”侯亮平放下茶杯,抬眼直視著他,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弧度,
    “我只是在想,萬一我扛不住,把不該說的事情都說了,那可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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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海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比如……我們當初是怎麼安排陸亦可去林遠身邊當臥底的?又是怎麼想方設法,給林遠和祁同偉挖坑,準備栽贓陷害的?”
    侯亮平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陳海的心髒上。
    “亮平,你……”陳海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嘴唇開始哆嗦。
    “我這個人,沒什麼優點,就是記性好。”侯亮平靠在沙發上,整個人放松下來,仿佛剛才那個驚慌失措的喪家之犬只是幻覺。
    他翹起二郎腿,淡淡地說道︰“小海,我們是拴在一條繩上的螞蚱。我跑不了,你也別想飛。所以,你最好是真心實意地幫我,動用你爸所有的關系,把我安安全全地送出去。否則,咱們就手拉手,一起去吃牢飯。”
    “到時候,我頂多算個主犯,你嘛,也跑不掉一個同謀的罪名。你爸陳岩石一輩子的清名,可就全毀在你手上了。”
    威脅!赤裸裸的威脅!
    陳海如墜冰窟,渾身冰涼。
    他看著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侯亮平,才驚恐地發現,自己這點小聰明,在人家面前,簡直就是幼兒園水平。
    他想拿侯亮平當功勞,侯亮平卻直接給他套上了同歸于盡的枷鎖。
    “我……我知道了。”陳海的聲音干澀無比,像是從喉嚨里硬擠出來的。
    他所有的野心和算計,在這一刻都化為了泡影,只剩下無邊的恐懼。
    他進退兩難。
    ……
    把侯亮平安頓在客房後,陳海像個沒頭蒼蠅一樣在客廳里轉來轉去,冷汗濕透了睡衣。
    他只是個有點小聰明,習慣了在父親羽翼下生活的官二代,哪里處理過這種生死攸關的大事。
    他本性懦弱,一時間沒了主意。
    唯一的依靠,只剩下他那個德高望重的老父親了。
    深夜,陳海驅車來到了陳岩石的住處。
    相對于協助侯亮平這個逃犯,栽贓陷害同僚這件事,好像……也沒那麼嚴重?他心里抱著一絲僥幸。
    書房里,陳岩石看著自己兒子那副六神無主、滿頭大汗的樣子,眉頭緊鎖︰“這麼晚了,出了什麼事?”
    “爸……”陳海“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哭喪著臉,將事情添油加醋地講了一遍。
    在他的敘述里,自己完全成了一個被侯亮平蠱惑、被兄弟義氣綁架的無辜者。
    從安插陸亦可,到企圖栽贓,再到如今被侯亮平找上門來用同歸于盡來威脅,他把自己摘得干干淨淨。
    他以為會得到父親的安慰和指點。
    然而,听完他的話,陳岩石的臉色卻變得鐵青,渾濁的老眼里射出駭人的怒火。
    他沒有追問侯亮平的事,反而死死盯著一個細節。
    “你說什麼?你們還想動林遠?”
    陳海被父親的反應嚇了一跳,下意識地點點頭︰“是……是侯亮平的主意,他說林遠和祁同偉是一伙的……”
    “啪!”
    一個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陳海的臉上。
    陳海被打懵了,捂著火辣辣的臉,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父親。
    “混賬東西!”陳岩石氣得渾身發抖,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
    “我早就告訴過你,漢東的水深,讓你離侯亮平那種削尖了腦袋往上爬的人遠一點!你把我的話當耳旁風!你……你怎麼敢動林遠?!”
    陳海徹底糊涂了,他想不到,父親的反應會如此激烈。
    “爸,我……”
    “別叫我爸!我沒有你這種是非不分、愚蠢透頂的兒子!”陳岩石胸口劇烈起伏著,
    “自首!明天一早就去紀委自首!把所有事情都交代清楚!”
    “自首?”陳海失聲尖叫起來,“爸,你瘋了?現在去自首,我這輩子就完了!侯亮平還在我那兒,他會咬死我的!”
    陳岩石怒吼道,“你以為你幫他出逃,事情就能過去?你這是在引火燒身!”
    父子倆的觀念發生了劇烈的沖突,一個想的是如何保全自己,一個想的是壯士斷腕。
    最終,兩人不歡而散。
    陳海失魂落魄地離開了父親家。
    書房里,只剩下陳岩石一個人。
    老人疲憊地坐回椅子上,看著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復雜到了極點。
    他當然知道讓兒子去自首意味著什麼,他心疼,但他更清楚,侯亮平這顆雷,一旦在陳家炸了,後果不堪設想。
    陳岩石長長地嘆了口氣,眼神逐漸變得堅定、決絕。
    但是陳岩石就是陳岩石,他有自己的原則和底線。
    沉思了許久,他緩緩拿起桌上那台紅色的保密電話,撥通了一個他輕易不會動用的號碼。
    電話接通了。
    “喂,趙書記嗎?”陳岩石的聲音蒼老而沉重,“我是陳岩石。”
    “有個緊急情況,我必須向你匯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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