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身劇烈搖晃,她幾乎要被甩出去,死死抱住前艙的木樁才穩住。回頭時,黑暗里只剩下碎石滾落的\"嘩啦啦\"聲,剛才還透著微光的洞口,此刻已經被堵得嚴嚴實實,只有零星的塵土從石縫里漏下來,像斷了線的灰珠子。
胸口悶得發疼,她張著嘴大口喘氣,喉嚨里全是土腥味。剛才若是慢半拍,此刻大概連人帶船都被埋在那堆亂石底下了。船還在微微晃動,水面泛起細碎的漣漪,映著她發白的臉。黑暗重新合攏,只有水流\"嘩嘩\"地推著船往前,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又像是什麼都不一樣了。
洞口在身後轟然被落石與泥土掩埋,最後一絲幽暗被徹底隔絕。幾十號人癱坐在充氣筏邊緣,潮濕的舊裝緊貼著後背,臉上混著泥灰與淚痕。粗重的喘息聲在水面此起彼伏,像擱淺的魚終于重回水域。有人癱軟在地,手指深深掐進橡皮艇的接縫處,仿佛要確認這不是幻覺;有個大漢突然用拳頭捶打著甲板,帶著哭腔笑起來,笑聲在空曠的水面蕩開,驚起幾只水鳥撲稜稜掠過鉛灰色的天幕。
渾濁的河水泛著金屬般的冷光,向遠處無限延展。兩岸是刀削般的黑色山壁,此刻卻像沉默的守護者。風掠過水面的嗚咽取代了洞穴里的猙獰嘶吼,只有水流拍打筏體的輕響,溫柔得像母親的手。剛才還在發抖的手,此刻敢伸到水里去了,冰冷的河水漫過指縫,竟帶來一種奇異的安心——至少不用再擔心頭頂隨時落下的岩石,不用在黑暗里摸索著躲避未知的深淵。
有人點燃了信號棒,橙紅色的光芒在暮色里搖曳,映出一張張疲憊卻鮮活的臉。他們望著彼此濕透的頭發、磨破的手掌,忽然爆發出劫後余生的歡呼。那個總愛板著臉的老向導,此刻正用袖子抹著眼楮,嘴角卻揚得老高。水面上漂浮著幾片破碎的枯葉,隨波逐流,像他們此刻終于卸下重負的心。雖然無人區的凶險遠未結束,但至少此刻,這片冰冷的水域是他們最安全的庇護所。
暮色漫過甲板時,趙亞男扶著船舷眺望,突然指向左舷外的海面。灰藍色浪涌間,一道金屬外殼正緩緩上浮,起初以為是塊礁石,直到看見那標志性的流線型艇身——潛艇的潛望鏡正緩緩轉動,鏡面在殘陽下閃過冷光。
\"是我們的人!\"她突然朝那邊揮手。三海里外,潛望鏡的鏡頭頓了頓,隨即傳來短促的信號燈閃爍。駕駛艙里,劉亮盯著潛望鏡目鏡,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正跳著揮手,軍綠色外套被海風灌得鼓起,像只振翅的海鳥。他猛地拍向通訊器︰\"船,他們出來了!\"
十幾分鐘後後,浮出水面的艙門吐出一串身影。當先那人順著繩梯爬上來時,趙亞男才發現他左肩滲著暗紅,卻笑得露出白牙︰\"可算找到你們了。\"甲板被踩得咚咚響,劉亮摘下沾著水霧的潛望鏡,鏡片里還映著方才趙亞男揮手的殘影。
引擎重新發出平穩的轟鳴,潛艇在船尾半海里處護航。夜色漫上來時,有人在甲板上點起馬燈,光線下能看見彼此衣衫上的鹽霜。當第一縷晨光刺破雲層,了望手突然高喊︰\"右前方有陸地!\"
船和潛艇行駛了兩個小時後。
所有人涌到右舷,只見雲海之上,一座懸浮的島嶼正緩緩展開輪廓。無數發光植物順著岩壁垂落,像星河傾瀉而下,島嶼邊緣縈繞著淡紫色霧靄,隱約可見藤蔓纏繞的拱門。船首破開薄霧時,趙亞男伸手觸踫垂落的氣生根,指尖沾到冰涼的露水——這就是空中花園,傳說中用基因技術在平流層培育的生態奇跡。甲板上的人們都屏住呼吸,看著船帆掠過巨大的蕨類植物,咸澀海風混著奇異花香撲面而來,這趟跨越三大區域洋的航行,終于抵達了傳說中的終點。
風穿過空中花園的藤蔓,將碼頭的喧囂揉碎在暮色里。趙亞男扶著褪色的木欄桿,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七年了,那艘損傷的木船終于刺破海層,懸停在熟悉的泊位。她身旁的同伴仰起臉,睫毛上還掛著蒲公英的絨毛,這是他們在等待的歲月中,終于回歸了。
舷梯放下時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一個熟悉的的身影出現在光影里。他瘦了,鬢角竟有了霜白,沖鋒衣的肘部打著補丁,卻依舊挺直脊背。四目相對的剎那,趙亞男突然哭起來,仿佛感應到血脈里的震顫。
\"爸爸......\"她的聲音被風撕成碎片。
那人大步奔來,軍靴踏碎石階上的苔蘚。當他伸手想觸踫趙亞男的臉頰,卻在半空中停住——她眼角的細紋,他掌中的老繭,都是時光刻下的鴻溝。倒是掙脫母親的懷抱,跌跌撞撞撲進他懷里。
這個稱呼讓七尺男兒瞬間紅了眼眶。他蹲下身,把趙亞男緊緊摟在胸前,仿佛要將這七年的空白都填滿。趙亞男終于忍不住,淚水決堤而下,滴在他爸磨破的衣領上。
碼頭上漸漸響起此起彼伏的啜泣。有人抱著歸來者的手臂反復確認,有人顫抖著撫摸親人臉上的疤痕,還有白發蒼蒼的老人,對著大漢老淚縱橫︰\"你爹他......沒等到這天......\"
潛艇的引擎仍在低鳴,夕陽將所有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劉亮抬頭望向空中花園的穹頂,那里的玻璃幕牆映著晚霞,像極了七年前他們出發時的天空。只是此刻,他左手牽著孩子,右手被趙亞男緊緊攥著,掌心的溫度燙得他眼眶發酸——原來所謂回家,就是讓所有的漂泊,都有了可以停靠的港灣。
空中花園很多人一起歡呼他們的歸來。
消息一下傳開了,七年前的那次無人區探險的幸存者回來了。
這個媒體的共托下,那個塵封七年的故事又重新開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