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言抬眼,陽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細碎的影。“我怕踫到熟人。”他聲音很輕,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猶豫,“畢竟……玄界沒幾個人不認識我。要是讓他們看見我和你們在一起……”
鎮虛門青鸞劍尊與修羅帝君、魔族魔尊同行,這消息一旦傳開,玄界怕是要炸鍋,那些本就視他為眼中釘的長老們,又該拿此事大做文章了。
“怕什麼。誰敢多嘴,誰敢動你,我屠了他山門便是。”
這話听著暴戾,卻奇異地安撫了凌言的心。他望著韓林眼底的認真,那里面沒有半分玩笑,只有不容置疑的維護。
“走吧,換衣服去。”韓林沒再給他猶豫的機會,拽著他往寢殿走,“咱們穿的這一身也惹眼,換套常服,保管沒人認得。”
凌言被他拉著穿過庭院,廊下的幽冥花不知何時已被換成了人界的月季,粉白相間,在晨光里開得正好。
“怎麼了?”韓林回頭看他。
“沒什麼。”凌言別過臉,“就是覺得……有點荒唐。”
一個修羅帝君,一個魔族魔尊,一個玄門劍尊,竟要換上衣衫,偷偷去人界吃頓飯。
韓林卻笑了,那笑聲清冽如泉︰“荒唐才有趣,不是麼?”
寢殿內,韓林已找出兩套備好的衣衫,料子是上好的雲錦,卻染成了素淨的月白與石青,看著與尋衣物無異。他將月白色那套遞過去︰“試試。”
凌言接過,指尖觸到微涼的布料,猶豫片刻,終是轉身去了內室。
等他換好出來時,韓林已換了石青色長衫,墨發用根木簪束起,少了幾分凜冽,多了幾分溫潤如玉的錯覺,若不是那雙眼楮太過深邃,倒真像個人界世家公子。
韓林望著他,眼底閃過一絲驚艷。月白長衫襯得凌言膚色白皙,腰間束著同色腰帶,勾勒出縴細卻挺拔的身形。他本就生得極美,這般打扮,倒比尋公子哥多了幾分清絕出塵的氣質。
“好看。”韓林由衷贊嘆,伸手替他將歪了的腰帶系好,指尖不經意擦過他腰線,見他身體微僵,便低笑出聲,“走吧,淵怕是等不及了。”
凌言沒說話,卻任由他拉著往外走。
殿外,淵已換了身湖藍色長衫,雖沒了魔尊的張揚,卻依舊難掩周身的氣性,見了他們︰“可算好了!”
韓林瞥了他一眼︰“收斂點,別像個沒見過世面的。”
“知道知道。”淵擺擺手,催促著他們,“快走快走。”
三人相攜著走出帝君殿,陽光正好,風里帶著月季的清香。
三人御劍掠過忘川渡的結界時,赤金氣流溫順得像被馴服的溪,連罡風都斂了銳勢。
韓林周身銀芒流轉,竟是以全盛靈力護著結界穩定,凌言只覺耳畔風清,再睜眼時,夕陽已把忘川河岸染成熔金,幽冥河水泛著暖光,倒少了幾分陰森。
“嘖,這才叫傳送。”淵摸著下巴感慨,“前兒個那陣仗,差點以為要把骨頭渣子留在修羅界。”
韓林沒理他,只側頭看凌言,見他望著人間方向出神,指尖便輕輕踫了踫他的手腕︰“人間該是盛夏了,去看看?”
凌言回神,避開他的手,攏了攏月白長衫的袖口︰“先找個鎮子落腳吧。”
三人御劍穿入人間雲層,下方城鎮已是華燈初上。酒旗在晚風里招搖,孩童追著賣糖人的小販跑,暑氣混著脂粉香、食物香漫上來,比魔域的幽冥花氣鮮活百倍。
“去八寶鎮?”韓林提議,“鎮虛門山下的鎮子,吃食最是齊全。”
凌言卻猛地頓住劍勢,眉頭蹙起︰“別去。那邊鎮虛門弟子多,撞見了……不好解釋。”
“怕他們看見你跟我在一起?”
“不是……”凌言別過臉,“只是不想惹麻煩。”
“那去儋耳?”韓林忽然提議,語氣帶了點小心翼翼的試探,“苗寨的海夏天最清,上次你沒好好看。就當……我賠罪?”
凌言猛地轉頭瞪他,鳳眸里像淬了冰︰“你還有臉提儋耳?!”
那日被強換嫁衣、被逼的屈辱,被韓林輕描淡寫一句“賠罪”勾起,耳尖瞬間燒起來。他至今記得寨民們曖昧的笑,記得那身刺目的紅,記得韓林湊在他耳邊說“新娘子”時的戲謔。
“是我不對。”韓林立刻放軟了語氣,伸手想去拉他,被凌言揮開也不惱,只耐心解釋,“上次是急著逼你……這次不鬧了,就看看海,好不好?”
旁邊的淵忽然“嗤”笑出聲︰“儋耳苗寨?那不是你老巢麼。”他饒有興致地打量韓林,“說起來你也是厲害,一個苗寨祭師,硬生生拼成王座,這履歷夠寫三卷話本了。”
他忽然湊近凌言,壓低聲音促狹道︰“他在儋耳,真逼你拜堂了?”見凌言臉漲得通紅,又擺手,“嗨,拜了也沒事,反正過幾日你們也得在修羅界拜堂,早拜晚拜都一樣。”
“誰要跟他拜堂!”凌言的聲音劈了叉,又急又氣,攥著劍穗的手都在抖。
韓林卻忽然伸手,一把將他攬進懷里,用靈力隔絕了風聲,在他耳邊低笑︰“不拜堂,怎麼算補償?”他指尖劃過凌言發燙的耳尖,“慕寒把後殿花園的花都換了,你喜歡的玉蘭開得正好,拜堂那日……”
“你閉嘴!”凌言猛地推開他,御劍往前竄了丈許。
淵在後面笑得直不起腰︰“哎喲,還害羞呢?韓林,你到底把人逼到什麼份上了,看這反應……”
韓林望著凌言倉促逃離的背影,眼底漾著溫柔的笑,也不急著追,只慢悠悠御劍跟上︰“也沒什麼,就穿了身嫁衣,上了次祭船。”
“ !”淵吹了聲口哨,“你可以啊,祭師身份都用上了,夠狠。”
“不然怎麼留得住他?”韓林挑眉,語氣里帶了點不易察覺的得意,“他那性子,不逼一逼,怕是這輩子都不肯正眼看我。”
前方的凌言听見這話,腳步更急,在一座臨海的小鎮上空停了腳。暮色里的海泛著暗藍,漁火像散落的星,岸邊的吊腳樓飄來飯菜香。
“就在這歇腳吧。”凌言的聲音悶悶的,听不出情緒。
韓林立刻應了,落下劍時順勢幫他拂去肩頭的晚風︰“好。去吃點東西?”
淵早已竄進最近的酒樓,扒著窗朝他們喊︰“就這吧!”
凌言被韓林半拉半拽著進了酒樓,剛坐下,淵就湊過來,壓低聲音沖凌言說︰“說真的,韓林當祭師那陣,在苗寨可是萬人迷,多少姑娘想嫁他,他眼皮都不抬一下。”他擠眉弄眼,“可見他是真對你上心,不然也犯不著用那麼笨的法子逼你。”
凌言沒說話,只端起酸梅湯猛灌了一口,冰涼順著喉嚨滑下去,卻沒壓下心頭那點莫名的熱。
韓林正好端著烤魷魚過來,听見這話,挑眉看淵︰“再多說一句,今晚你睡海邊礁石。”
淵立刻識趣地閉了嘴,笑嘻嘻地啃起魷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