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林忽然揚聲︰“慕寒。”
聲音不高,卻帶著威壓,穿透殿內工匠敲打石料的叮當聲,遠遠傳了出去。
不過片刻,廊下便傳來沉穩的腳步聲。慕寒一身玄甲,骨刀懸在腰間,臉上的玄鐵縛面映著陽光,快步走進殿內,單膝跪地︰“主上。”
韓林沒看他,目光落在窗洞外那片幽冥樹林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玉佩,聲音淡得像風︰“你手里的事,交給東域城主去做。”
慕寒微怔,抬頭時視線掃過韓林身邊的凌言,見凌言正望著牆角的木架出神,便收回目光,沉聲應道︰“是。屬下正在清點老鬼余孽,城主接手應當無礙。”
“讓他把余孽清理干淨,尤其是藏在暗河底的那些,”韓林忽然轉頭,眸子里沒了方才對凌言的溫軟,只剩修羅的凜冽,“漏一個,提頭來見。”
慕寒心頭一凜,叩首道︰“屬下遵命。”
韓林這才放緩了語氣︰“你另有要事。”他抬手指向殿外那片荒蕪的後園,“後殿花園里的幽冥草、蝕骨花,全刨了。”
慕寒一愣。那花園是歷代修羅帝君養靈植的地方,種的都是魔域特有的凶植,用來鎮壓殿內煞氣,刨了怕是會影響整個帝君殿的靈脈穩定。
但他沒敢問,只听韓林繼續道︰“換成人界的花。梅花、海棠、玉蘭……凡是好看的,都給本座找來。”
“主上……”慕寒終于忍不住抬頭,語氣帶著遲疑,“人界的花草嬌氣,修羅界煞氣重,怕是活不成。”
“活不成?”韓林挑眉,指尖在凌言方才看過的木架上輕輕一點,那里瞬間凝起一縷銀色的靈力,帶著溫和的滋養之力,“本座有辦法讓它們活。”
他瞥向慕寒,眼底閃過一絲威壓,“你只需要把花找來,活不活,輪不到你操心。”
慕寒喉間動了動,低頭應道︰“是。”
韓林又看向殿內的地磚,那些墨色石磚泛著冷光,是用修羅界的玄鐵岩打磨而成,吸光得很,讓殿內總顯得陰沉。他皺了皺眉︰“還有這地磚,太黑,換亮堂點的。”
他指了指陽光落進來的地方︰“要能反光的,像人界那種白玉石,鋪得整整齊齊,踩上去不沾灰的。”
慕寒這下是真的僵住了。玄鐵岩地磚是用千年玄鐵熔鑄的,堅硬無比,能防魔氣侵蝕,換白玉石?且不說去哪找那麼多整塊的白玉石,單是修羅界的煞氣,三天就能讓玉石發黑碎裂。
更要命的是——
“主上,”他硬著頭皮開口,“這些事……三天之內怕是辦不完。”刨花園、找人界花草、換整殿地磚,哪一樣都不是三天能成的,尤其人界花草,得跨越兩界去找,光是結界傳送就得耗上一天。
“三天之內必須弄好。”韓林打斷他,語氣冷了幾分,“怎麼?辦不到?”
慕寒額角滲出細汗,玄鐵縛面下的臉漲得發紅︰“主上,這……這實在是為難屬下了。”
“為難?”韓林輕笑一聲,那笑聲里沒什麼暖意,“那你覺得,去守邊陲如何?”他抬眼,目光掃過殿外的風,“听說最近邊陲的鬼物蠢蠢欲動,夜夜叩關,缺個能鎮場子的。你去守個十年八年,想來能磨掉你這‘為難’的性子。”
慕寒渾身一震。邊陲那地方,連修羅老兵都怵,常年被怨魂瘴氣籠罩,守十年八年,縱是他修為不弱,也得脫層皮。
他連忙叩首︰“屬下不敢!屬下這就去辦,三天之內,必定辦妥!”
“嗯。”韓林這才滿意,揮了揮手,“去吧。”
慕寒應聲起身,轉身時飛快地瞥了眼凌言——那位玄界公子正垂著眼,指尖捻著衣袍上的銀線,像是沒听見他們的對話,可耳尖卻悄悄泛著紅。
慕寒心頭了然,躬身退了出去,腳步比來時快了數倍,顯然是真急了。
殿內又恢復了安靜,只剩下工匠們小心翼翼的敲打聲。
凌言忽然抬頭,瞪了韓林一眼︰“你這是強人所難。”
“他是本座的暗衛統領,這點事都辦不好,留著何用?”韓林說得理所當然,走到他身邊,“再說,我不是說了,我有辦法讓那些花生根發芽?地磚也一樣,我用靈力護著,保準亮堂。”
凌言看著他眼底的光,那光里藏著點邀功似的得意,像個等著被夸的孩子,忍不住斥道︰“胡鬧。人界的花生在魔域,本就違了時令,哪有什麼道理可講。”
“道理?”韓林低笑,“能讓你舒心的,就是道理。”
晨光從拓寬的窗洞涌進來,落在新鋪的紅毯上,映得韓林的玄色衣袍泛著微光。遠處傳來慕寒調集人手的喝令聲,工匠們的動作也快了幾分,整個帝君殿仿佛都因為這荒唐的命令,變得鮮活起來。
“走吧。”韓林忽然牽住凌言的手腕,語氣漫不經心,“再待下去,淵怕是真要把膳房廚子全炖了。”
凌言被他拽著往外走,掙了掙沒掙開,便任由他拉著穿過回廊。遠遠就听見膳房方向傳來淵的抱怨聲,混著鍋碗瓢盆的踫撞。
“老鬼以前都吃的什麼玩意兒?”淵的聲音里滿是不耐,“你們做這東西是人吃的?我去,這‘腐心菇湯’ 得慌,比忘川河的泥水還難喝!”
“這窮酸地方不僅窮,吃飯也透著股邪性。”他似乎踹了腳旁邊的石灶,悶響過後是更響的嚷嚷,“能不能做點正常的東西?啊?好歹也在修羅界活了上百年,就這麼吃飯的?你們幾個,可比帝君宮以前的廚子差遠了,連朵像樣的雕花也不會!”
韓林牽著凌言走到膳房門口時,正見淵背著手在台階上踱步,幾個廚子模樣的魔眾縮在角落,頭埋得快抵到胸口,連大氣都不敢喘。
“吵什麼。”韓林挑眉,聲音不高卻瞬間壓下了淵的火氣,“他們不行,換幾個人來便是。要不,你親自動手教教?”
他瞥向淵,眼底藏著促狹,“魔尊下廚,倒也算三界奇聞,別有一番風味。”
“我做?”淵猛地轉頭瞪他,“我會吃,可不會做!殺人還行,雕花就算了,別糟踐東西。”
韓林低笑出聲,轉頭看向凌言,見他望著膳房檐角那串掛著的風干獸骨出神,便放緩了語氣︰“要不,本座帶你倆去人界吃?”
“真的?”淵眼楮瞬間亮了,方才的暴躁一掃而空,幾步湊過來,“去人界哪家?上次我偷偷去的那家‘醉仙樓’,他們的糖醋魚絕了,就是玄門修士太多,沒敢多待。”
“想去便去。”韓林頷首,指尖在凌言腕間輕輕摩挲,“不過得收了魔氣,換身衣服。不然飯沒吃成,咱倆先被玄門修士圍了,可就無趣了。”
他瞥了眼淵的華服,“你這魔尊袍太扎眼,換身素淨的。”
淵咂咂嘴,雖不情願,卻抵不過人界美食的誘惑,嘟囔著“知道了”,轉身就往偏殿走。
韓林這才轉向凌言,見他眉頭微蹙,便松開手,指尖輕輕踫了踫他的眉峰︰“怎麼?不想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