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頓了頓,往前挪了半步,動作放得極輕︰“阿言,我知道這很荒謬。兩個魂魄擠在一副軀殼里,連我自己都覺得像場醒不來的夢。”
“但……”他的目光落在凌言攥緊的拳頭上,那里還沾著之前打斗時的血痕,語氣忽然軟了,“無論是哪個,想護著你的心是真的。甦燼怕你一個人難捱,韓林怕你受半分傷,這點從來沒變過。”
凌言別開臉,不敢再看他的眼楮。那里面映著自己的影子,慌亂、無措,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動搖。
青石鎮的紅綢還在記憶里飄,水淵秘境的血跡還在指尖發燙,韓林擋在他身前受的那記重擊、甦燼消散前飄向他的最後一縷魂霧……這些碎片在腦子里沖撞,撞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我……”他張了張嘴,想說“別再說了”,卻被他輕輕握住手腕。
“不想認也沒關系。”他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甦燼的包容,也有韓林的耐心,“你可以慢慢想,想叫我什麼就叫什麼。”
“只是……”他低頭,看著兩人交握的手,聲音輕得像嘆息,“別推開我,好不好?”
風卷著碎石堆里的塵沙掠過,凌言望著他腕間那道剛愈合的傷口——那是韓林為護他被修羅禁忌掃到的地方,此刻卻泛著甦燼慣有的淡藍色靈力光暈。
荒謬嗎?確實荒謬。
可心髒那處空落落的地方,卻被這荒謬的暖意,悄悄填了一角。他終究沒再掙開那只手,只是望著遠處沉沉的夜色,啞聲道︰“……先起來,你要在地上一直坐著?”
凌言扶著他起身時,指尖觸到他後背未愈的傷口,那人卻只是悶哼一聲,反倒反手將他往穩處帶了帶。
夜色里傳來遠處隱約的廝殺聲,凌言眉峰一蹙,瞥向他︰“看看你的暗衛……是不是都被殺了?真要都死了,看你還拿什麼折騰。”
韓林低頭拍了拍衣袍上的塵土,聞言挑了挑眉,那抹邪氣里摻著從容︰“不用過去看。”
他攤開手掌,掌心忽然騰起層淡金色的光暈,光暈里浮起幅立體的城防圖,街巷樓宇清晰可見,密密麻麻的紅點在圖上游走,像成群的螢火蟲。
凌言瞳孔微縮——那紅點的分布,恰好覆蓋了整座城池的明暗角落。
“帝君看自己手下行蹤,難不成還要神識追過去看?”他屈指在圖上輕點,指尖劃過城西的街巷,那里的紅點正呈合圍之勢移動。
“你倒是排場不小。”凌言看著圖上密集的紅點,估算著數量,“看這些人,有萬余吧?”
“嗯。”韓林應了聲,語氣里漫不經心,又帶著細致,“城中明處的暗衛,藏在市井里的死士,都出來了。”
他指尖停在城門的位置,那里的紅點最為密集,卻遲遲未形成突破之勢。“只是……”他眉峰微蹙,“破城門還差點火候。”
“等他們把人抓回來。”他收回手,掌心的地圖隨光暈散去,“老鬼藏在城里的幾個心腹,抓了他們,城門的防御陣眼自會松動。”
凌言望著他,想起韓林的狠辣,又想起甦燼分析戰局時的縝密——此刻這兩種特質揉在一處,竟讓人心頭莫名一緊。
遠處的廝殺聲漸歇,隱約有金屬踫撞的脆響傳來,他側耳听了听,忽然笑了︰“來了。”
話音剛落,城防圖消失的位置,忽然飛掠來道黑影,單膝跪在兩人面前,低聲稟報︰“主上,城西地牢已破,擒獲三名護法,陣眼鑰匙在此。”
黑影遞上枚暗金色的令牌,韓林接過令牌,指尖摩挲著上面的紋路,忽然偏頭看向凌言,眼尾帶著點狡黠︰“現在,該去拆老鬼的老巢了。”
凌言看著他手中的令牌,又看了看遠處城門方向亮起的火光,終究只是冷哼一聲,卻下意識握緊了他的手腕——那只手,此刻正帶著他往火光深處走去。
火光在巷口跳躍,將韓林玄色衣袍的邊角染得發紅。他握著暗金令牌的手剛要邁開步子,耳畔忽然掠過道凌厲的風聲。
“主上!”
墨鴉的身影如離弦之箭般掠來,落地時帶起的塵土被火光映得金黃。
他衣袍上還沾著未干的血漬,刀疤臉在火光下更顯猙獰,唯獨那雙眼楮亮得驚人,死死盯著韓林的臉,瞳孔驟縮。
方才離得遠,只瞧見個大致輪廓,此刻近了,才看清眼前人的模樣——
眉峰凌厲如刀削,鳳眸瞳色偏淺,像浸在寒潭里的琉璃,玄色衣袍下隱約可見的鎖骨線條,還有說話時唇角那抹慣有的、帶著威壓的淡笑……
分明是刻在暗衛營每個人記憶深處的模樣。
墨鴉手里的骨刃“當啷”掉在地上,他猛地單膝跪地,動作急得帶起陣風,聲音里裹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帝君……您……您恢復了?”
韓林他抬眼看向墨鴉,語氣里帶著剛恢復的幾分沉凝,卻比先前用甦燼身體時多了幾分屬于修羅帝君的威壓︰“嗯,剛穩下來。”
墨鴉猛地抬頭,刀疤都因激動而繃緊,眼眶竟有些發紅︰“屬下……屬下還以為……”還以為要等更久,甚至可能永遠等不到這一天。當年韓林被鎮壓時,魂體幾乎碎成齏粉,能留著縷殘魂已是奇跡,他倒好,不僅活蹦亂跳,還有肉身……
“以為本座回不來了?”韓林挑眉,彎腰撿起他掉在地上的骨刃,隨手拋回去,“你主子還沒那麼弱。”
墨鴉穩穩接住骨刃,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忽然重重磕了個頭︰“屬下無能,讓帝君受了百年委屈!”
“起來吧。”韓林的聲音淡了些,目光掃向城門方向的火光,“委屈算不上,倒是讓老鬼那條狗佔了百年便宜。”他掂了掂手中的令牌,眼尾勾起抹冷冽的弧度,“現在,該討回來了。”
墨鴉起身時,余光瞥見站在韓林身側的凌言,對方正望著韓林的側臉,鳳眸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怔忡。他這才反應過來,剛才只顧著驚喜,竟忘了這位“帝君的媳婦”還在旁邊。
凌言確實有些發怔。
韓林原本的模樣比借甦燼身體時更具壓迫感,那雙淺琉璃似的眸子不笑時像覆著層薄冰,笑起來又帶著三分邪氣七分威嚴,與壁畫上的身影重合。
可不知為何,看著他此刻的側臉,竟沒覺得陌生——或許是因為那雙眼楮里,有甦燼的溫潤,或許是因為方才融魂時,那些交織的記憶早已將兩人的影子纏在了一起。
“愣著做什麼?”韓林忽然偏頭看他,語氣里帶了點刻意放軟的調子,像怕驚到他,“再不走,老鬼可要把陣眼封死了。”
凌言回過神,輕“哼”一聲,卻沒松開握著他手腕的手。
墨鴉跟在兩人身後,看著主上與那位玄門修士交握的手,還有主上說話時不自覺放柔的語氣,忽然覺得……好像有什麼地方和記憶里那個殺伐果斷的帝君不太一樣了。
但他沒敢問,只是握緊骨刃,沉聲稟報︰“主上,暗衛營已在城門西側集結,只等您一聲令下,便可強攻陣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