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主剛要開口說些什麼,對上慕寒覆著縛面的眼,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只訕訕地笑了笑,將藥盒往凌言手里推了推。
如此反復,凌言又挑了“鎮魂花”、“定魂草”,甚至還有塊據說是“養魂玉”的黑石,個個都用刻著詭異紋路的盒子裝著,抱在懷里漸漸堆成了小山。
他每回掏出靈石,都被慕寒不動聲色地換走,那顆極品靈石在慕寒袖中輾轉,始終沒離開半分。
巷深處的攤位越來越稀疏,凌言的腳步卻沒停。他在一個擺滿枯骨的攤位前停下,看著攤主從個顱骨里捧出株銀須纏繞的草,說是“牽魂絲”,能穩固神魂與肉身的聯系。
“這個也要。”凌言伸手去拿,指尖剛觸到草葉的冰涼,手腕忽然被輕輕按住。
“公子。”慕寒的聲音從身側傳來,低沉里帶著點微不可察的遲疑,“我沒帶那麼多錢。”
凌言一愣,狐疑地抬眼看向他。陽光從巷口斜斜照進來,恰好落在慕寒覆著縛面的下頜,看不清表情。“不夠?”他有些茫然,自己明明付了靈石,怎麼會錢不夠?
慕寒指尖松了松,避開他的目光,望向遠處鼎沸的人聲︰“我的意思是,公子買了不少了。”他頓了頓,語氣放得更緩,“這些藥草功效相近,買太多也是浪費。”
他側過身,骨刀在鞘中輕磕了下,像是在提醒什麼︰“不如我帶公子去買些吃的?走了這許久,找個攤子歇歇腳吧。”
凌言低頭看了看懷里的盒子,大大小小竟有七八個,沉甸甸的壓在臂彎。他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
不過是見著能“溫養神魂”的東西,便像著了魔般想買下來,仿佛多買一株,那困在軀殼里的魂魄就能安穩一分。
“咳。”他輕咳一聲,耳根微微發燙,將那株“牽魂絲”放回顱骨里,“不買了,去吃東西。”
慕寒這才松了手,目光掃過自己空了大半的錢袋,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隨即又恢復了慣常的沉靜。
他抬手示意攤主收起藥草,轉身跟上凌言的腳步,骨刀的寒意掃過攤位邊緣的枯骨,帶起一陣極輕的響。
巷口的風卷著幽綠火光,吹得攤位上懸著的獸骨風鈴叮當作響。那攤子搭在棵歪脖子老樹下,樹干上纏著暗紫色的藤蔓,葉片時不時開合,露出底下藏著的細小獠牙。幾張矮桌都是黑石鑿成,桌腿嵌著半截骷髏骨,椅面鋪著磨得發亮的獸皮,泛著油光。
慕寒引著凌言在最里側的桌前坐下。凌言懷里還抱著那堆藥盒,坐下時小心翼翼地將盒子擱在腿邊,骨扇無意識地在膝頭輕敲。
攤主是個佝僂著背的女魔,臉上爬著細密的鱗紋,見兩人走近時正往炭爐里添著尸油塊,火光映得她眼珠泛著黃。待看清慕寒腰間的骨刀,她手里的火鉗“ 當”一聲掉在地上,整個人僵在原地,嘴唇哆嗦著,竟忘了行禮。
慕寒沒看她,只將腰間的骨刀解下,“咚”一聲靠在桌案邊緣。刀鞘與黑石桌踫撞,發出沉悶的響,驚得女魔渾身一顫。
“上些吃食。”慕寒的聲音依舊低沉,像碾過碎石的風,“不要太怪的,也別放辣。”
女魔這才回過神,慌忙撿起火鉗,連連點頭︰“是是是!客官稍等,馬上就來!”她轉身時腳步還有些踉蹌,圍裙上沾著的炭灰簌簌往下掉,背影透著難以掩飾的慌張——
誰不知道這位慕護衛的骨刀,斬過的高階魔修能堆成座小山,此刻能讓他屈尊坐下的攤子,已是天大的體面,哪里敢上那些魔域里常見的“腐心串”“噬魂湯”。
凌言望著女魔匆匆鑽進後廚的背影,又瞥了眼桌案邊的骨刀。刀鞘上刻著繁復的符文,邊緣泛著淡淡的血光,顯然是飲過不少生靈的血。他指尖蜷了蜷,忽然想起韓林昨夜踹飛女魔時,玄色衣袍翻飛的模樣,心頭莫名一動。
“這些……”他低頭看了看腿邊的藥盒,聲音輕得像風拂過草葉,“當真有用?”
慕寒正望著巷口往來的魔眾,聞言側過頭,目光落在那些盒子上,頓了頓才道︰“血線藤溫魂,鎮魂花定魄,對神魂不穩者,確有裨益。”
凌言沒再說話,只抬手將骨扇展開又合上。扇面的暗金圖騰在火光里明明滅滅,像他此刻翻涌的心思——他買這些,究竟是為了甦燼,還是為了那個佔據了甦燼身體的韓林?
不多時,女魔端著個粗陶托盤過來,盤里擺著兩碟吃食︰一碟烤得焦黃的肉串,肉質細嫩,撒著些白色的粉末,聞著竟有幾分松木的清香。
另一碗是菌湯,湯色清亮,浮著幾片嫩黃的菌子,看著倒與人界的野菌湯相差無幾。
“客官慢用,”女魔將托盤放在桌上,頭埋得極低,“這是去了腥的魔羚肉,湯是晨露菌炖的,沒放那些古怪東西,也不辣。”
慕寒頷首,示意她退下。
凌言拿起一串烤肉,咬了小口。肉質果然細嫩,帶著點煙火氣,竟意外地合口味。他又舀了勺菌湯,暖意順著喉嚨滑下去,驅散了些巷里的寒氣。
風從巷口溜進來,卷著遠處黑市的腥氣,卻吹不散兩人間的沉默。
他低頭喝著湯,沒瞧見慕寒望著他的目光——那目光里,除了護衛的警惕,竟還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探究。
凌言垂眸望著碗里浮沉的菌子,湯面映著他微蹙的眉峰,像籠著層化不開的霧。良久,他才抬眼,目光落在桌案邊的骨刀上,聲音輕得像怕被風卷走︰“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話出口時,指尖無意識地攥緊了骨扇,他頓了頓,補了句,語氣里帶著幾分篤定的偏見︰“乖戾、囂張、蠻橫、冷血?”
慕寒聞言一怔,覆著縛面的臉轉向他,那雙沉靜如淵的眼在幽綠火光里動了動,似是沒想到他會問這個。
沉默片刻,他才緩緩開口,聲音比之前沉了些︰“公子是這麼想的?”
“不是麼?”凌言反問,想起昨夜韓林那句“隨便玩,玩完炖湯”,想起他強佔甦燼身體的霸道,想起他言語間的輕佻與壓迫,眼底浮起層冷意。
“那公子可能有些誤會。就說魔尊淵吧。”
他抬眼望向遠處黑曜石樓閣的尖頂,那里是淵的居所,此刻正飄著暗紫色的魔旗。“淵是魔,修了幾百年,性情乖張,當年在魔域殺得血流成河,誰的賬都不買。”
“可他對主人,卻是心悅臣服,鞍前馬後多年,從未有過半句怨言。”慕寒的聲音里添了些不易察覺的敬意,“您以為,單靠手段狠辣,能讓一只活了幾百年的老魔低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