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林忽然抬眼,茶色眸子里翻涌著未散的戾氣,指尖在案上重重一叩︰“叫人備著,先去把封印解開。”
他聲音冷得像淬了冰︰“明日時辰一到,直接開門便是,不必再等。”
淵正端著茶盞的手猛地一頓,茶沫濺在玉扣上,洇出一小片濕痕。他抬眼看向韓林,眉頭擰得死緊︰“你瘋了?”
晨光斜斜切過他緊繃的側臉,將下頜線刻得像柄未開刃的劍。淵放下茶盞,語氣里帶了幾分急︰“你現在氣息浮躁得狠,周身靈力都在亂竄,神魂本就耗損,這時候去解封印,能撐住那術法?”
韓林指尖攥得發白,他嗤笑一聲,似是不屑,眼底卻掠過一絲極快的陰霾︰“撐不住也得撐。再耗下去,怕是真要融魂了。”
最後幾個字說得極輕,卻像塊冰砸在淵心上。淵喉間動了動,終是沒忍住,聲音沉了些︰“融魂又如何?真到了那一步,你與他同用這具身子,未必不是……”
“未必不是什麼?”韓林猛地打斷他,眼神像淬了毒的刀,直直射過來,“與他共用一副皮囊?日夜听著他在識海里和本座爭主導權?”
他霍然起身,玄色衣袍掃過矮榻,帶起一陣疾風,案上的茶盞被震得輕顫︰“本座沒那麼無聊,要借別人的身子苟活。”
淵看著他脊背繃得像張滿弦的弓,晨光在他肩頭投下的陰影里,藏著難以言說的執拗。他嘆了口氣,語氣軟了些︰“哥,你明知道那封印術耗損極大,你如今神魂不穩,強行催動……”
“不必多言。”韓林抬手止住他的話,轉身往殿外走,玄色衣袂翻飛如墨蝶,“叫人備著便是。真到了融魂那一步,本座寧可自碎神魂,也不會屈就這破身子。”
殿門被他甩得“ 當”作響,驚飛了檐下棲息的夜梟。淵望著空蕩蕩的門口,眉頭皺得更緊,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茶盞邊緣的冰裂紋。
晨光漫過案上的茶漬,暈開一圈圈淺痕,像誰也解不開的困局。他低聲咕噥︰“自碎神魂?說得輕巧……真到那時,你舍得那榻上的人麼?”
風從窗縫溜進來,卷著殿外幽冥花的冷香,將這句低語吹得七零八落。淵終是無奈地搖了搖頭,揚聲喚來侍女︰“去,叫護法長老們去解封印。”
侍女應聲而去,殿內復歸寂靜。淵望著案上那盞早已涼透的茶,忽然覺得,自家這位哥哥, 起來的時候,真是比魔域最深的淵還難懂。
韓林行至偏殿外時,腳步忽然頓住。
晨光已爬上朱門的銅環,映得那獸首餃環泛著暖光,門隙里漏出一縷極淡的清冽氣,混著帳內未散的沉水余韻,纏在廊下的風里,輕輕撓著人心。
他抬手欲推,指尖剛觸到微涼的門板,卻又猛地收回,指節在身側蜷了蜷。榻上那人睡得淺,昨夜又是那般折騰,此刻怕正沉在夢里,若是被這推門聲驚了,少不了又要瞪他。
韓林垂眸,望著門板上暗雕的纏枝紋,喉間低低滾過一聲幾不可聞的嘆,轉身對廊下守著的侍女招了招手。
侍女連忙上前,斂衽垂首,不敢抬眼。
“他醒了,”韓林的聲音壓得極低,“讓膳房做些人界的吃食。”他頓了頓,眉頭微蹙,似是在想哪些合凌言的口味,“清粥、小菜便好,別放那些魔域的古怪東西,尤其別加什麼‘腐心菇’‘幽魂翅’。”
侍女應聲︰“是。”
“告訴他,”韓林望著緊閉的殿門,鬢邊碎發被風拂得微動,語氣里添了幾分不易察覺的緊,“別瞎跑出去。”
“外面魔多,三教九流的都有,和人界不一樣,他性子純,容易吃虧。”
侍女又應︰“是。”
韓林沉默片刻,像是還有未盡的話,良久才道︰“他若實在待著無聊……”他側頭,望向庭院那頭的影壁,“讓慕寒過來,寸步不離跟著他。”
慕寒是他麾下最沉穩的暗衛,修為高,性子寡言,最是可靠。
“本座把他留下,”韓林的聲音輕了些,像落了片雪在檐角,“晚上才能回來。”
侍女這才敢抬眼,見他望著殿門的眼神里,竟藏著幾分自己從未見過的柔和,便知這位玄界來的凌公子,在帝君心里分量不同。她重重點頭︰“奴婢記下了,定當轉告凌公子。”
韓林這才頷首,轉身往殿外走。玄色衣袍掃過廊下的青石板,帶起一陣風,吹得門隙里漏出的冷梅香更濃了些。
他沒再回頭,只是腳步似乎比來時慢了些,像在數著廊柱的影子,又像在記著榻上人的呼吸聲。
殿內,凌言的睫毛忽然顫了顫,似是夢到了什麼,眉心微蹙,卻終究沒醒。帳外的晨光漫過榻沿,將他發間的冷梅香,與韓林留下的那句“晚上回來”,悄悄纏在了一起。
凌言是被廊下的雀鳴驚醒的。
睜眼時,帳頂的銀線流雲紋在晨光里泛著細芒。渾身還有些酸軟,昨夜的糾纏像場混沌的夢,醒了卻留著清晰的痕,讓他指尖蜷了蜷。
正怔忡間,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道身影捧著衣袍進來。凌言嚇了一跳,下意識往榻里縮了縮,手忙腳亂去夠散落在榻邊的中衣——
那衣袍昨夜被揉得皺巴巴,他指尖剛觸到布料,還沒來得及拽起,便見來人已走到榻前。
“你……”凌言喉間一緊,猛地拉過錦被裹住身子,“不敲門嗎?”
進來的是方才守在廊下的侍女,見他這副模樣,頓時紅了臉,連忙垂首斂衽︰“公子恕罪,是奴婢唐突了。”她聲音細弱,帶著幾分局促,“魔域不比人界,尋常侍奉不必這般講究,倒是忘了公子不慣這個。”
凌言這才松了口氣,卻仍沒松開錦被,只抬眼瞥了眼她手里的衣袍。又是玄色,緞面泛著暗金光澤,只是領口依舊開得極低,邊緣滾著銀線,稍一動作便能露出大半胸膛,看得他眉峰微蹙。
侍女已將衣袍抖開,遞到榻邊︰“這是新備的衣衫。”
凌言沒接,只淡淡道︰“放著吧。”
侍女卻往前遞了遞,語氣恭敬︰“奴婢伺候公子更衣?”
“不必。”凌言幾乎是立刻回絕,視線不經意掃過侍女的衣襟——
她穿的魔域侍女服領口也低,他猛地收回目光,落在榻前的地磚上,“你放那兒就行。”
“是。”侍女不敢再勸,將衣袍輕放在榻邊的矮凳上,又道,“那公子可要先用些早膳?奴婢去端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