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韓林微揚的下巴,語氣更冷︰“到了乾御閣,你跟霍念吵了半盞茶的功夫,從菜色罵到池臨長老的藥,嗓門比誰都亮。這會子到了忘川渡,你這破嘴就沒停過,不是嫌船漏,就是嫌淵掉價——”
“哪樣像個受傷的?”凌言盯著他的眼楮,一字一頓,“我看你分明是精力過剩,沒處發泄。”
韓林臉上的譏誚僵了瞬,隨即低笑一聲,非但沒惱,反倒往前湊了半步,呼吸擦過凌言耳畔,帶著點霧水的涼︰“嘖,阿言這是……在數著本座的不是?”他指尖輕點凌言的袖口,“這麼在意?”
凌言猛地側身躲開,船板被踩得又是一晃,濺起的水花打濕了他的靴尖。“誰在意你。”他別過臉,望著船外翻滾的灰霧,“吵得人頭疼。”
淵在船尾看得直咋舌,悄悄往船槳上多使了點力,想讓船快點沉到底,省得這兩位在船上繼續拌嘴。
可他剛劃了兩下,船板忽然又是一聲脆響,這次竟真從中間裂了道縫,水流“咕嘟”一聲涌進來,轉眼便漫過了腳踝。
“哎呀!”淵低呼一聲,連忙去堵那縫,“怎麼偏偏這時候裂——”
“你看。”韓林攤了攤手,“本座說什麼來著?這破船就是不經用。”
凌言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他算是看明白了,這人哪是來渡河的,分明是來借題發揮。
他轉身走到船尾,無視韓林投來的目光,彎腰從淵手里接過半塊碎骨︰“堵這兒?”
淵愣了愣,連忙遞過布條︰“對對,用這個纏上能好點。”
兩人正忙著堵縫,韓林忽然靠過來,也不伸手幫忙,只抱著胳膊站在旁邊,目光落在凌言沾水的指尖上︰“慢點,別劃破手。你那手金貴,劃道口子,心疼的還不是——”
“閉嘴。”凌言頭也沒抬,聲音里的警告意味十足。
韓林挑了挑眉,倒真閉了嘴,只是眼底的笑意卻沒藏住。他望著凌言低頭纏布條的側臉,霧水沾在對方的睫毛上,像落了層細雪,連帶著那點冷硬的輪廓,都柔和了幾分。
船縫總算堵住了,水流慢了些。淵直起身擦了擦汗,剛想松口氣,就听韓林又開了口︰“說起來,淵你這劃船的手藝也差得很,歪歪扭扭的,比霍念御劍還晃。”
淵︰“……”
他算是看出來了,這位修羅帝君根本不是嫌棄船,是單純想找個人拌嘴。而凌言顯然是最佳人選,偏凌言又不愛接茬,他這魔尊,倒成了順手拿來練嘴的靶子。
凌言扶著船舷,望著越來越近的水底暗礁,忽然覺得,或許讓這船真散架了,倒能換個清靜。
可眼角的余光瞥到韓林站在霧里的身影,玄色衣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明明是甦燼的臉,又默默收回了這念頭。
罷了,吵就吵吧。總好過……他真擺出那副模仿甦燼的溫柔模樣,讓人心頭發堵。
船縫剛堵了沒半盞茶,就听“ 嚓”一聲脆響,比剛才那道裂得更狠,像是被水底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下。
韓林正倚著船舷跟淵抬杠,冷不丁腳下一涼,低頭就見渾濁的水“咕嘟咕嘟”往上冒,轉眼就漫過了小腿。
“我草!真他媽漏了!”韓林猛地蹦起來,玄色衣袍下擺瞬間濕透,貼在腿上像掛了塊冰,“淵,你大爺啊!這破船是紙糊的?!”
淵手忙腳亂去堵,可裂縫太大,碎骨塞進去就被水流沖出來︰“我哪知道它這麼不經撞!忘川底的礁石像長了眼楮似的往這兒懟——”
話沒說完,船身猛地一歪,韓林沒站穩,踉蹌著就往船外倒。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旁邊凌言的褲腰,力道之大,差點把凌言拽得跟著前傾。
“韓林你他媽松手!”凌言被拽得腰一緊,低頭就見自己月白長褲被攥出幾道褶,再使勁怕不是要裂開,“拽我褲子做什麼!”
“不拽你拽誰?船要翻了!”韓林死不撒手,指尖還往緊里收了收,濕冷的衣料蹭著凌言的腰,“抓緊了——”
“松開!你他媽……”凌言氣得臉都紅了,手忙腳亂去掰他的手指,卻見韓林非但不松,反倒借著勁兒往他身上靠,半個身子幾乎掛過來,“變態啊!再拽要掉了!”
韓林鼻尖都快踫到凌言頸窩了,聞著那股清冽的梅香,居然還笑得出來︰“你害羞什麼?本座又不是沒看過——”
“看你娘的頭!”凌言忍無可忍,抬手就往韓林胳膊上推。他本想推開就算了,可船身又晃了下,韓林沒站穩,被這一推直接失去平衡,“噗通”一聲栽進了水里。
水花四濺,韓林在水里撲騰了兩下,腦袋剛冒出來就嗆了口渾水,咳得臉都白了︰“哎我草!你來真的?!”
凌言站在搖搖欲墜的船上,看著他像只落水狗似的在水里撲騰,又氣又覺得好笑,冷著臉哼了聲︰“誰讓你耍流氓。”
“耍你娘的流氓!”韓林手忙腳亂扒拉著水,頭發濕噠噠貼在臉上,哪還有半分修羅帝君的架子,“本座不會水!快拉我上去!”
淵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手里還攥著塊碎骨,半晌才憋出句︰“哥……你不會水啊?”
“誰他媽規定修羅帝君得會水?!”韓林又嗆了口,急得眼都紅了,“當年打天下哪回是在水里打的?快他媽拉我!”
話音剛落,周圍的灰霧忽然翻涌起來,無數慘白的怨魂從水底浮上來,伸長了胳膊往韓林身上抓,指甲泛著青黑的光。
“我草!怨魂圍過來了!”韓林嚇得往船邊又撲了撲,手胡亂抓著船板邊緣,“淵你趕緊的!再晚本座要被這些玩意兒分食了!”
淵這才回過神,連忙扔過去根船槳︰“抓著!我拉你!”
韓林一把攥住槳,被淵拽得往船邊靠,嘴里還不忘沖凌言嚷嚷︰“凌言你個沒良心的!見死不救是吧?等本座上去——”
凌言看著他被怨魂扯住衣擺,急得嗷嗷叫,偏那張臉還是甦燼的模樣,又氣又沒法真不管。他彎腰伸出手,聲音冷硬卻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慌︰“抓緊了。”
韓林哪還敢廢話,一把攥住他的手腕,被兩人合力拽上了船。剛站穩就癱在船板上咳,濕衣袍往下淌水,把本就漏得厲害的船弄得更狼狽。
淵一邊劃槳一邊嘆氣︰“哥,你這怕水的毛病,回去得練練了。不然下回再落水,總不能指望凌公子次次救你。”
韓林咳得說不出話,只瞪了淵一眼,又轉頭看凌言——對方正背對著他擰褲腰上的水,月白長褲濕了一小塊,貼在腰上勾勒出利落的線條。
他忽然低笑一聲,惹得凌言回頭瞪他︰“笑什麼?”
“沒什麼。”韓林舔了舔唇角的水漬,眼底閃著促狹的光,“就是覺得……你剛才拽我那下,比拿劍的時候有勁多了。”
凌言︰“……”
他現在嚴重懷疑,這貨剛才根本不是不會水,是故意落水耍無賴。
船還在慢悠悠往下沉,怨魂在船邊游弋,韓林癱在船板上哼唧,淵滿頭大汗劃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