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什麼?”韓林抬手拭去頸間血痕,指尖染著暗血,卻笑得更張揚,“本座還能把他擼走了不成?”他頓了頓,“本座若想強行留他在身邊,當初在苗寨,便不會放他跟著你回來。”
燭火搖曳,映得他眼底情緒復雜,似有不屑,又藏著絲連自己都未察覺的執拗︰“本座只不過……還不想讓他死。否則,你以為憑你如今這點微末道行,能攔得住本座?”
他忽然傾身,逼近甦燼,聲音壓得極低︰“別怪本座沒提醒你。後日凌霄閣便要動手了,凌羲放出來的,是萬妖窟最底層的‘蝕骨瘴’——那東西專啃修士靈核,吸元嬰精氣,以你靈核受損的狀態,以凌言半碎的元嬰,守得住這破山?”
甦燼的手猛地攥緊刀柄,蝕骨瘴……他在古籍里見過記載,那是上古遺留的邪瘴,以怨氣為食,一旦沾染,靈脈盡毀,元嬰消融,比韓林的尸煞更難纏。
“你……要帶他去哪?”良久,甦燼的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帶著一絲連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松動。
“不遠。”韓林直起身,轉身望向窗外,夜露已凝在窗欞上,映著遠處崖底的磷火,“就在東麓附近,忘川渡。”
“忘川渡?”甦燼瞳孔驟縮,“你帶他去那做什麼?”
忘川渡是東麓有名的絕地,兩岸皆是百年老墳,渡頭常年彌漫著化不開的死氣,尋常修士靠近便會靈力紊亂,更別提元嬰受損的凌言。
“看風景啊。”韓林說得輕描淡寫,“那里你不敢去,本座是鬼修,自然不懼。”
“你腦子有病?”甦燼怒極反笑,“那地方的死氣比寒潭還重,他如今的身子,禁得住那等沖擊?”
“有本座在,自然不會讓死氣傷著他。”韓林的語氣忽然認真了些,燭火照亮他眼底一閃而過的鄭重,“本座帶他去尋件東西。”
“什麼東西?”
“生辰禮物。”韓林勾唇,轉身從書架上抽下一卷泛黃的輿圖,攤開在案上。輿圖上用朱砂圈著忘川渡的位置,旁邊批注著幾行古篆,字跡潦草卻力透紙背。
“百年前,有人在忘川渡沉了件‘養魂玉’,專能溫養受損的元嬰。”
甦燼的目光落在“養魂玉”三個字上,心頭猛地一跳——
他曾在《異寶錄》里見過記載,那是上古神玉,確有重凝碎嬰之效,只是早已失傳,竟在忘川渡?
“你怎知那玉在忘川渡?”他警惕地盯著韓林,“又怎知是真的?”
“本座的事,你不必管。”韓林收起輿圖,玄色衣袍掃過案上燭台,燭火猛地一跳,“你只消答不答應。明日辰時,本座在山門外等他。你若不放心,大可跟著。”
他頓了頓,補充道,語氣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別扭︰“當然,你若敢在旁邊礙眼,本座不介意先廢了你這半殘的靈核。”
藏書閣內再次陷入死寂,只有窗外的山風卷著夜露,敲打著窗欞,像在催促一個艱難的決定。
甦燼望著韓林轉身離去的背影,玄色衣袍沒入夜色的剎那,他攥著噬魂刀的手緩緩松開——
養魂玉,凌言的生辰,凌霄閣的蝕骨瘴……無數念頭在腦海里翻涌,最終都化作凌言蒼白的睡顏。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一片沉郁。
“明日辰時,山門見。”
甦燼在藏書閣立了許久,晨露凝在他的發梢,結成細碎的冰珠,指尖的噬魂刀早已斂去戾氣,只余下一片冰涼的鐵腥氣,蹭在掌心,像一道洗不掉的疤。
他忽然想起凌言那日在苗寨的眼神——清冷的鳳眸里盛著碎冰,卻又藏著一絲絕望的認命,像被狂風按在泥里的蘭草,再倔強也掙不脫束縛。
那時他只覺心口劇痛,恨不能替他受了所有折辱,此刻才懂,那種身不由己被人牽著走的滋味,原是這般剜心。
可鎮虛門不能有事。
這滿山的飛檐、階前的青苔、演武場的青石,都是凌言的命。
他總愛站在听雪崖的最高處,看弟子們晨練時劍穗掃過露水,看他們背典籍時偷偷打盹被先生敲醒,看他們捧著新刻的陣盤來請教,怯生生喊一聲“青鸞長老”,那時他眼底的笑意,比崖頂的月光還暖。
若鎮虛門沒了,那些鮮活的聲影散了,凌言的心怕是會跟著一起死。
“阿言……”甦燼喉間發緊,低聲呢喃,像在對空氣懺悔,“對不起……別怪我。我知道他會對你做什麼,可我真的……真的做不到看著你死在我面前。”
天蒙蒙亮時,他才拖著灌了鉛的腿回听雪崖。
若雪閣的雕花木門虛掩著,推開門的剎那,晨光順著門縫淌進來,落在榻邊——凌言已經醒了,背靠床頭坐著,錦被滑到腰際,露出的手腕細得像一折就斷,指尖卻死死攥著被角,指節泛白。
見他進來,凌言攥著錦被的手才緩緩松開,聲音啞得像蒙了層灰︰“你去哪了?”
甦燼忙斂去眼底的沉郁,強扯出一抹笑︰“怎麼醒這麼早?才卯時初呢。可是肚子餓了?粥在小廚房溫著,我去給你拿。”
“我不吃。”凌言打斷他,目光直直望過來,鳳眸里的清明像淬了冰,“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沒有啊。”甦燼別開眼,“我去藏書閣查典籍了,想看看有沒有……”
“你撒謊。”凌言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顫抖,“我能察覺到他的氣息——韓林的氣息,就在附近。”
甦燼一愣,猛地想起那該死的共生契。韓林離得近了,凌言自然能感知到。他喉間發堵,竟說不出一句辯解的話。
“你……你和他說了什麼?”凌言往前傾了傾身,眼底的紅意漫上來,“做了什麼交易?”
“阿言,你別激動。”甦燼慌忙上前,從懷中掏出一個錦盒,遞過去時手都在抖,“我有個禮物送你。上次那個靈石手鏈不是碎了麼?我又尋了一條,成色比之前的還好,你看看……喜歡嗎?生辰快樂。”
錦盒打開,里面的銀絲手鏈綴著月光石,在晨光里泛著溫潤的光。可凌言沒有接,只是呆呆地看著他,眼底的紅意越來越深。
“往年生辰,”他緩緩開口,聲音輕得像嘆息,“你都是把東西藏到晚上,讓我猜半宿,耍賴撒嬌才肯拿出來。今日為何……早早便亮出來了?”
甦燼的心像被一只手攥緊,疼得喘不過氣。
“阿言,”他艱澀地開口,“待會……出去轉轉怎麼樣?東麓的忘川渡……”
“什麼意思?”凌言猛地抬眼,鳳眸里的光驟然碎了,“你送過我靈石,送過我耳墜,送過玉佩……今年的生辰……”他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尾音帶著哭腔,“你把我送給了韓林?”
眼淚終于忍不住,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砸在錦被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他的身體微微顫抖,像寒風里快要被吹滅的燭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