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晨光熹微,榆關的雪已化了大半,青石板路上汪著淺淺的水窪,映著檐角垂落的冰稜,像串起的水晶。
碼頭邊停著艘烏篷船,船身被晨霧浸得發潮,艄公正蹲在船頭補網,見四人走來,忙笑著起身“客官可是昨兒訂船的?這船新修過,穩當得很!”
霍念肩上挎著個鼓鼓囊囊的布包,手里還拎著兩個食盒,走得氣喘吁吁“可不是我們!你瞧我買的這些,夠路上吃了吧?”
他獻寶似的打開布包,里面滾出幾包松子糖、椒鹽豆,還有用油紙包著的桂花糕,“這是給團子買的小魚干,特意讓店家烘得脆些!”
靈狐從他懷里探出頭,鼻尖嗅了嗅,尾巴歡快地掃著他的手腕,發出“嚶”的輕響。
雲風禾伸手接過他手里的食盒,溫聲道“買這麼多,不怕受潮?”
“受潮了就先吃了唄!”霍念滿不在乎,蹦上船頭,差點踩翻艄公的漁網,“鎭這船里還挺暖和,有小暖爐呢!”
甦燼扶著凌言上船,月白的衣袍掃過船板,帶晨露的濕意。他回頭看霍念正忙著把零食往艙里搬,無奈地勾了勾唇“慢點折騰,船要晃了。”
凌言坐在艙內的竹椅上,指尖拂過舷窗的木框,窗外的河水泛著青綠色,被船頭破開,漾起層層漣漪。他望著碼頭漸漸後退的榆關城樓,忽然輕聲道“真要往江南去了。”
“嗯。”甦燼挨著他坐下,替他倒了杯熱茶,“過幾日,就能瞧見桃花了。”
霍念把最後一包蜜餞塞進艙角的櫃子里,湊過來道“師尊你看,我還買了榆關的特產酥糖,到了江南配著茶吃正好!”他說著拆開一包,往凌言嘴邊遞了塊,“嘗嘗?甜而不膩!”
凌言張口接住,糖塊在舌尖化開,帶著點杏仁的香。他看著霍念被晨光曬得發紅的臉頰,又看了看正替靈狐梳理絨毛的雲風禾,艙外傳來艄公搖櫓的吱呀聲,河水拍打船身的輕響,忽然覺得心頭那點對凌羲的隱憂,被這滿室的煙火氣沖淡了些。
“開船咯——”艄公一聲吆喝,長櫓入水,烏篷船緩緩駛離碼頭,像片葉子漂進運河的碧波里。
霍念趴在舷窗邊,看著岸邊的楊柳抽出細芽,驚飛了幾只水鳥,興奮地喊“風禾你看!那水鳥的羽毛是青的!”
雲風禾走到他身邊,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銀白的睫毛在晨光里泛著淺光“是翠鳥,江南水邊多著呢。”
靈狐竄到舷窗上,爪子扒著木框往外瞧,被霍念一把撈回來“小心掉下去喂魚!”
甦燼看著凌言望著窗外的側臉,晨光透過舷窗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淺淺的影,像籠著層江南的薄霧。他忽然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鬢發“在想什麼?”
“在想,”凌言轉過頭,眼底映著河水的綠,“江南的春天,該比听雪崖的雪,熱鬧的多。”
船行漸遠,榆關的輪廓被晨霧吞沒,只有運河的水一路向南,載著滿艙的吃食香、暖爐的熱氣,還有四人對江南的期待,慢慢駛向那片傳說中桃花灼灼的天地。
船行三日,兩岸的雪痕徹底褪盡,風里漸漸裹了暖意。
清晨的霧最是纏綿,像揉碎的雲絮漫在水面,烏篷船仿佛行在琉璃盞里。柳絲已蘸了新綠,垂在水邊輕輕掃,櫓聲搖碎霧影,驚起幾只白鷺,翅尖劃破碧色的水,帶起一串銀亮的漣漪。
霍念總愛趴在船頭,伸手去夠那些垂得低的柳芽,指尖剛觸到嫩黃的芽尖,便被風推著蕩開,惹得他笑出聲,驚得靈狐從他懷里探出頭,對著水面的倒影歪腦袋。
午後的日頭暖起來,艙里的暖爐熄了,舷窗敞著,飄進兩岸的花香。
先是零星的粉,在遠處的村落牆頭探出來,是早開的桃花,像被春風不小心潑翻的胭脂。漸漸行得深了,沿岸的桃林連成片,粉白的花雲漫過堤岸,風過時落英簌簌,飄進船里,落在凌言攤開的書頁上。
他指尖拈起一片花瓣,抬頭時正撞見甦燼望著他,眼底的笑意比花還軟,“阿言瞧這花,像不像那年听雪崖的落梅?”凌言搖頭,“梅是冷的,這花是暖的。”
船過石橋時最是熱鬧。橋洞下懸著紅燈籠,映得碧水都泛著粉。岸上的酒旗招搖,“杏花村”“醉仙樓”的字樣在風里晃。
偶爾有評彈藝人坐在船頭,三弦一響,吳儂軟語便順著水飄過來,唱的是“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霍念听不懂,卻愛跟著調子晃腿,雲風禾便替他解釋詞里的意思,銀白的發絲被風拂到臉頰,他抬手撥開時,指尖蹭到霍念的耳尖,兩人都紅了臉,唯有靈狐叼著花瓣,在艙里追著自己的尾巴轉。
傍晚的炊煙是淡青的,從沿岸的白牆黑瓦間漫出來,混著飯菜的香。艄公會停船買些新鮮的河鮮,銀鱗的魚在竹籃里蹦跳,帶泥的菱角還沾著水。
甦燼在船頭支起小爐,凌言幫忙擇菜,火苗舔著鍋底,咕嘟咕嘟的聲響里,霍念早捧著碗蹲在爐邊等,靈狐蹲在他腳邊,尾巴掃著他的褲腿,喉嚨里發出討好的“嗚嗚”聲。
夜色來時,船便泊在蘆葦蕩邊。蘆葦已抽出新綠,在月下搖成一片朦朧的海。甦燼和凌言坐在船頭,看天上的星子掉進水里,一顆一顆,像撒了滿河的碎鑽。
霍念抱著靈狐,早窩在艙里睡熟了,雲風禾替他掖好被角,回來時手里多了支剛折的蘆葦,遞到霍念枕邊,穗子輕輕晃。
櫓聲搖啊搖,把冰原的寒、榆關的雪,都搖成了身後的影。
前方的水更綠了,風更軟了,連空氣里都浸著甜——
那是江南在等他們,等一場桃花漫過衣襟,等一程春色落滿船頭。
船行至第七日,恰遇一片桃花塢。
兩岸的桃林漫到水邊,粉白的花瓣落進河里,隨波打著旋兒,像無數只振翅的蝶。
艄公笑著停了櫓“前面便是桃花渡,客官們要不要上岸歇歇?那塢里有座茶寮,新采的雨前龍井,配著桃花酥,最是解乏。”
霍念早按捺不住,抱著靈狐就往船頭跳“要去要去!我去摘最大的桃花給師尊簪!”
話未落,已被雲風禾拉住後領——他腳下一滑,差點栽進水里,靈狐嚇得“嚶”一聲竄到雲風禾肩頭。
“冒失鬼。”雲風禾無奈地替他理了理歪掉的發帶,“岸邊濕滑,慢些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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