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言殺雞儆猴敲打眾人一番後,便不再盤桓。
劉縛躬身請命備車,卻見他朱袖一拂,淡聲道︰“不必了。”
流霜劍似有靈識,應聲自鞘中躍出,化作一道清冽流光懸于階前,劍脊映著殘陽,恍若淬了半盞碎霞。
凌言足尖輕點,已立于劍上,回首向柳文昭遞過一手。
少年連忙攥住那微涼的指尖,只覺一股溫和靈力裹住周身,隨之一聲輕叱,流霜劍便破風而起,直上九霄。
長風獵獵,卷得衣袂翻飛如蝶。下方臨沂城漸成棋盤大小,田疇阡陌在暮色中暈染成淡墨畫,遠山如黛,被流雲漫過肩頭。
柳文昭偷眼望去,見凌言眉目沉靜如亙古寒玉,任憑天風拂動紫金冠上的明珠,只穩穩立在劍端,不由得收了幾分少年心性,乖乖斂衽站定。
一路風馳電掣,待流霜劍沖破宮闈護陣時,已是未時三刻。劍光斂處,穩穩落在演武場,激起一陣輕塵。
場中恰是熱鬧。三十幾名青衫少年列陣而立,皆是前些時日被甦燼強召入宮修行的貴冑子弟,此刻正由沈瀾與蕭晝卿領著扎馬練拳。
青衫列陣,拳風帶起細碎塵土,忽聞破空之聲,眾人抬眼望見那抹朱色身影,齊齊躬身行禮︰“見過青鸞長老!”
沈瀾先迎上來,素袍如洗,見了凌言便漾開溫笑︰“言哥哥回來了。”
目光一轉,落在柳文昭腰間,忽的頓住,隨即挑眉道︰“哦?這是‘神武碎星’?”
那劍以墨色玄鐵為鞘,通體無紋,唯鞘身瓖嵌的七顆星紋石,在日光下流轉著月華般的清輝,恰似北斗墜于幽潭。沈瀾曾在古籍中見過圖譜,不由得笑道︰“看來柳師佷此番東渡,倒是得了好機緣。”
柳文昭臉上一熱,卻難掩得意,挺了挺脊背︰“沈師兄,如今該喚我師弟了。”
“哦?”沈瀾故作驚訝地上下打量他,眼底漾起促狹笑意,“你這小子,竟能讓言哥哥松口收徒?莫不是用了什麼纏磨功夫?”
周遭少年們皆豎起了耳朵。誰不知青鸞長老座下素來清冷,只收過君上甦燼與鎮虛少主霍念二人。
當年沈瀾在天樞殿外跪了半日,也只換得一句“不收徒”。柳文昭入道不過月余,竟能得此殊榮,怎不叫人艷羨。
柳文昭撓了撓頭,臉頰微紅卻語氣認真︰“師兄說笑了。師尊說我靈脈偏于庚金,性烈如烈火,與內門柔水心法相悖。若強按蕭師兄所授修行,元嬰一成,必會因屬性相沖而靈力暴虐。所以……師尊才允我入他座下。”
話音落時,場中一片低低抽氣聲。連蕭晝卿也停下指點,望著柳文昭的目光添了幾分羨慕。
眾人皆知他素來黏著凌言,東渡之行更是磨了沈瀾整整半日,才得允同行,如今想來,倒是歪打正著得了天大機緣。
沈瀾朗聲一笑,眼底暖意漸深︰“既如此,便恭喜師弟了。往後可得勤勉修行,莫要辜負了言哥哥的栽培。”
“那是自然!”柳文昭笑得眉眼彎彎,露出幾分少年憨態,“我定當刻苦,絕不給師尊丟臉!”
凌言眼角余光掃過柳文昭,見少年眉眼間還漾著未褪的雀躍,朱唇輕啟︰“行了,你也跟著一起練。”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柳文昭腰間的“神武碎星”上,又添了句︰“便是天賦異稟,也得先把根基打牢。”
柳文昭臉上的笑意一收,忙斂衽躬身︰“是,師尊。”
雖被潑了點冷水,眼底的亮彩卻未減,反倒多了幾分被提點的鄭重,轉身便規規矩矩站進了第一列隊伍里。
凌言這才轉向沈瀾,微微頷首︰“你們繼續。”說罷轉身便走,朱袍曳地,如潑墨中暈開的朱砂,步履不疾不徐,自演武場東側的回廊去了。
場中少年們望著那抹身影消失在廊柱後,都心照不宣地交換了個眼神——青鸞長老這是往御書房去了,定是找君上甦燼去的。
柳文昭剛站定,身側便挨過來個人,是趙衍。
趙家與柳家本是世交,兩人自幼便在一處混,此刻趙衍用胳膊肘悄悄捅了捅他,壓低聲音,語氣里滿是揶揄︰“行啊柳二郎,出去不過七日,這就……得償所願了?”
柳文昭斜睨他一眼,嘴角撇了撇,故意揚高了點聲量︰“趙衍,怎的?你妒忌本公子?”
“我呸!”趙衍嗤笑一聲,也放低了聲音,“小爺妒忌你做什麼?我可沒有那……”他故意拖長了調子,眼尾往凌言離去的方向瞟了瞟,“那般心思。”
“你再敢放屁!”柳文昭伸手在他腰後擰了一把,惡狠狠道,“信不信我明日就出宮,把你家那幾畝剛收了新茶的園子給點了?”
“嘿!你個狗東西!”趙衍疼得齜牙咧嘴,卻不敢大聲嚷嚷,“還是不是兄弟了?下次我去平康坊听新來的那位甦姑娘唱曲,你休想跟著!”
“切,誰稀罕。”柳文昭扭過頭,下巴微揚,“那些靡靡之音,听多了污耳。”
“哎呦呵?”趙衍挑眉,“這才剛拜師幾日,就開始清心寡欲了?莫不是被你家師尊施了什麼禁咒?”
“都把嘴給我閉上!”
一聲厲喝陡然炸響,震得兩人皆是一哆嗦。
蕭晝卿不知何時已走到他們面前,眉目沉凝,手中握著根竹尺,在掌心輕輕敲著,目光如冰刃掃過兩人︰“扎馬都站不穩,還敢在此扯些有的沒的?”
他竹尺一揚,“啪”地敲在旁邊的石鎖上,聲音清脆︰“膝蓋再往下沉三分!背挺直了!再敢交頭接耳,罰你們繞著演武場跑五十圈!”
趙衍和柳文昭對視一眼,都悻悻地閉了嘴,連忙調整姿勢,將腰背挺得筆直,只是耳根都悄悄紅了。
場中其他少年也都收了看熱鬧的心思,一個個斂聲屏氣,專心扎馬,只余下拳風掃過空氣的呼呼聲,與蕭晝卿偶爾的呵斥聲交織在一處。
御書房內檀香裊裊,氤氳著淡淡的墨香。
甦燼身著玄色蟒服,墨色絲線繡就的蟒紋在日光下泛著暗啞光澤,他正臨窗坐著,指尖捻著一封密信,目光卻落在窗外那株探進檐角的梧桐上。
靈力波動自遠及近時,他唇角已先一步勾起,將密信隨手擱在堆積如山的奏折旁,端起茶盞淺抿一口。
茶霧漫過他眼底,漾開暖意。
“陛下!”門外傳來宦官刻意放輕的通報聲,帶著幾分諂媚的恭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