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笑了,眼底閃過幾分懷念“阿言忘了?我在鎮虛門時,管過三年內門弟子,誰偷懶,誰拔尖,誰該罰誰該獎,我門兒清。這點小事,難不倒我。”
凌言看著他自信的模樣,心頭那點抗拒忽然松動了些。他想起甦燼在鎮虛門時,確實將一眾頑劣弟子管得服服帖帖,連最挑剔的長老都贊過他有章法。
可轉念一想,又皺起眉“可你還要處理朝堂事,早朝、奏折、各部紛爭,哪樣不費心神?再分神管這些……”
話沒說完,就被甦燼握住了手。他的掌心溫熱,指尖摩挲著凌言的指節。
“阿言,”甦燼的聲音沉了沉,眸子里的促狹褪去,只剩一片認真的暖意,“只要你能在這里住得自在些,不用日日對著那些公文發愁,不用被這宮牆憋得慌,我多忙些,算什麼?”
驕輦外的風還在吹,卷起幾片金桂落在窗紗上,留下淡淡的香。
凌言望著甦燼近在咫尺的眉眼,那里面映著自己的影子,清晰又懇切。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發現喉嚨有些發緊。
半晌,才從鼻尖擠出一聲輕哼,抽回手別過臉,耳根卻悄悄紅了“隨你折騰。只是……若是管不好,可別指望我替你收拾爛攤子。”
甦燼看著他泛紅的耳尖,低低地笑出聲,伸手將他往懷里帶了帶,讓他靠在自己肩上“放心,定不讓阿言費心。”
驕輦緩緩啟動,碾過滿地金桂,朝著宮深處行去。
風穿過窗紗,帶著桂花香漫進來,凌言靠在甦燼肩頭,听著他平穩的心跳,忽然覺得這皇宮的磚瓦,似乎也沒那麼冰冷了。
或許,這里真的能變成另一個家。一個有演武場,有藏經閣,有他,也有他的地方。
時序流轉,倏忽三數日。甦燼果真是雷厲風行的性子,一言既出,便如星火燎原,將紫宸宮攪起一番新氣象。
先是鎮虛門的弟子分批而至,青衫磊落,步履沉穩,自帶一股山間清冽之氣,與宮闕的沉穆相映,倒也奇異地和諧。
這日午後,凌言正在西側花園看匠人丈量土地,忽聞身後傳來熟悉的輕喚,帶著幾分少年人的清亮“言哥哥。”
他回首,見來人一身月白短打,腰懸玉佩,眉目俊朗,正是沈瀾。
眉宇間尚帶幾分青澀,卻已身姿挺拔,目光灼灼,顯是修為精進不少。
沈瀾幾步上前,先是熱絡地喊了聲“言哥哥”,隨即斂衽躬身,規規矩矩行了個弟子禮,聲音也鄭重起來“弟子沈瀾,拜見青鸞長老。”
凌言望著他,眼底漾起溫煦的笑意,伸手虛扶一把“多年不見,阿瀾長這麼高了。”
他與沈瀾也算是自幼相識,“甦燼也是胡鬧,竟把你從鎮虛門強調過來。”
沈瀾直起身,臉上帶著爽朗的笑“能來言哥哥身邊效力,是沈瀾的福氣。何況……”
他朝不遠處正指揮宮人搬挪花木的甦燼瞥了一眼,壓低聲音道,“甦師兄說,這里可比听雪崖熱鬧多了。”
凌言無奈搖頭,心中卻因這故人到來,添了幾分暖意。
甦燼的動作極快,一面讓沈瀾與寧瑾共同監工,將西側花園闢出演武場,又命人從城外移栽了成片的海棠樹,粉白的花苞綴滿枝頭,風過處,落英繽紛,竟有了幾分鎮虛門後山的意趣。
內務府那邊也得了吩咐,趕制了大批弟子服飾,青衫上繡著雲紋海棠,雅致又不失英氣;連甲冑也重新打造,玄鐵之上,亦以銀線勾勒海棠紋樣,平添幾分靈動。
更令人咋舌的是,甦燼竟將主意打到了宮人身上。
凡年歲適宜、根骨尚可者,不論職位高低,一律換上新制的弟子服,由沈瀾與鎮虛門弟子傳授入門心法,引氣入體。
幾日下來,倒真篩出不少可塑之才,只是宮中人手驟然緊缺,甦燼便索性命人在城門口張貼告示,廣招學徒,一時引得黎安城萬人空巷。
這一連串的舉動,直把滿朝文武驚得目瞪口呆。
三日後的早朝,太極殿內氣氛凝重如冰。百官按捺了數日的不滿,終于在此刻爆發。
甦燼身著玄色蟒袍,斜倚在龍椅側的軟榻上,一手支著頭,另一只腳隨意地蹬在座椅邊緣,姿態慵懶,與這莊嚴肅穆的朝堂格格不入。
金瞳半眯著,听著下方此起彼伏的勸諫與斥責,面上不見絲毫波瀾。
“君上!”戶部尚書率先出列,須發皆張,痛心疾首,“您將宮苑改為演武場,讓宮人棄職學武,甚至廣招市井之徒入宮,此等行徑,簡直是胡鬧!”
“尚書大人所言極是!”禮部侍郎緊隨其後,拱手道,“宮闈乃九五之尊居所,豈容江湖草莽隨意出入?更遑論更改規制,移栽花木,簡直是視祖宗禮法于無物!”
“君上三思啊!”
“如此下去,國將不國矣!”
百官群情激憤,言辭愈發激烈,唾沫星子幾乎要濺到階前。
甦燼緩緩抬眼,金瞳在晨光下閃著冷冽的光,他漫不經心地敲了敲扶手,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眾人的喧嘩“說完了?”
殿內瞬間鴉雀無聲,百官皆怔怔地望著他。
甦燼輕笑一聲,收回腳,坐直了些,目光掃過眾人“諸位大人,可知孤為何要這麼做?”
無人應答,皆面露憤懣。
“這紫宸宮,空了太久了。”甦燼語氣平淡,“與其讓宮殿蒙塵,宮人閑散度日,不如物盡其用。孤立的是宗門,收的是弟子,傳的是正道,何錯之有?”
他頓了頓,看向戶部尚書“至于國庫,改造宮殿、添置器物的銀錢,皆出自內庫,未曾動用戶部一分一毫,尚書大人不必憂心。”
又轉向禮部侍郎“祖宗禮法?祖宗也說過,不拘一格降人才。這些弟子,今日是市井之徒,明日或許便是護國棟梁,總好過諸位養在府中那些只會提籠架鳥的公子哥吧?”
一番話,不軟不硬,卻直戳要害。百官被噎得啞口無言,面面相覷,竟無人能反駁。
甦燼重新將腳蹬回座椅,恢復了那副慵懶姿態,眸子里漾著幾分玩味“還有誰要說話?”
太極殿內,只剩下殿角銅鶴香爐里飄出的香煙,裊裊娜娜,纏繞著滿殿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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