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閣里靜了下來,只有窗外的風聲和偶爾遠處傳來的宮人們走動的輕響。
凌言靠在榻背上,看著甦燼低頭研究李虎畫的私庫分布圖,陽光落在他濃密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陰影,竟少了幾分平日里的戾氣,多了些煙火氣的柔和。
忽然覺得,這樣的午後也不算難熬。哪怕身處這冰冷的皇宮,只要身邊有這個人,听著他絮絮叨叨地說著如何清理蛀蟲、如何安頓流民,心里就踏實得很。
正想著,門外傳來霍念的聲音,帶著點咋咋呼呼“師父!查著了!凌霄閣那幾個供奉,昨晚從密道出去了!”
甦燼抬眼,眼底的柔和瞬間斂去,沉聲道“進來。”
霍念推門進來,手里還捏著張紙條,臉上帶著點急色“那太監畫的密道圖,我讓人去查了,通往後山的一處破廟。今早讀夜巡的侍衛說,天沒亮時,有幾個穿凌霄閣服飾的人從破廟里出來,騎馬往城外去了。”
“西南方向,像是往昆侖墟去的。”霍念把紙條遞過來,“這是侍衛記下的樣貌,看著像是凌霄閣的長老級人物。”
甦燼接過紙條,掃了一眼上面的畫像,眉頭蹙起“這個是凌霄閣的三長老,據說最擅長蠱術。他們這時候去昆侖墟,怕是跟雲風禾查詛咒的事有關。”
凌言的心也提了起來“要追嗎?”
“不必。”甦燼把紙條揉成一團,扔進旁邊的炭盆里,火苗“騰”地竄了一下,將紙片燒成灰燼,“雲風禾是昆侖少主,他們去了討不到好。倒是明日要來‘道賀’的那位長老,得留點心。”
他抬眼看向凌言,金瞳里閃過一絲銳光“凌霄閣想探虛實,咱們就給他們看點‘實’的。正好讓他們看看,這昭明王朝現在誰說了算。”
凌言迎上他的目光,輕輕點頭。他知道甦燼說的“實”是什麼——
是清理干淨的私庫,是被押下的貪官,是宮里上下不敢再懈怠的規矩。也是……他們並肩站在這里的決心。
夕陽透過窗欞,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交疊在暖閣的青磚上,像一幅浸在暖意里的畫。
窗外的風還在吹,落葉還在飄,可這長信宮的暖閣里,卻像是藏住了整個深秋的溫煦。
暖閣里的炭盆余燼還泛著微光,夕陽的金輝斜斜地淌過青磚,將凌言搭在膝頭的手照得透亮。
他指尖抵著眉心揉了兩圈,眉宇間那點倦色愈發明顯,連帶著聲音都輕了些“這些彎彎繞繞實在磨人。”
抬眼時,正撞見甦燼垂首翻著案上的信筏,指尖捻著張素箋,指節因用力泛出淺白。
听見這話,他漫不經心地抬了抬眼,金瞳里還凝著幾分看信時的冷意“各門派?管他們做什麼。”
紙張翻過的輕響在靜室里格外清晰,他將一疊信筏推到旁邊,語氣里帶著嗤笑“人界王朝本就該由人主治理,玄界修士修的是長生道,不是來摻和俗世權柄的。他們等著?那就讓他們等著。”
“可這不是從前了。”凌言輕輕搖頭,指尖從眉心移開,落在微涼的案面上,“從前林餃燭兄弟雖是修士,不過金丹修為,掀不起大浪,自然能與人界相安。”
“可如今黎安有你我兩個宗師坐鎮,鎮虛門又明著站在咱們這邊,玄界那些人眼里,昭明早就不是純粹的凡人王朝了。”
他頓了頓,目光掠過窗外飄飛的枯葉“他們怕是覺得,既然沾了玄門氣,就該由他們來定規矩。”
甦燼卻像是沒听出他話里的憂慮,反倒俯身從信筏堆里抽出另一張,指尖點了點上面的字跡“那又如何?”他抬眼時,金瞳里閃著篤定的光,“正好,我還想著讓宗主過幾日回去後,從鎮虛門調些弟子來。”
凌言一怔“調弟子來做什麼?”
“做事。”甦燼說得理所當然,將那張信筏鋪平,“清理私庫要人手,巡查京畿要人手,盯著那些蠢蠢欲動的舊臣更要人手。說到底,這些凡人體力精力都有限,哪有修士好用?夜里能視物,遇襲能御敵,派出去查案也比凡人快上十倍。”
他忽然想起什麼,嘴角勾淺淡的笑意,倒沖淡了幾分戾氣“對了,還有我那徒兒寧瑾白。那小子修為扎實,性子也沉穩,正好讓他來做個禁衛統領。”
“你讓修士給你當侍衛?”凌言這下是真驚了,擱在案上的手微微收緊。
寧瑾白雖是甦燼的弟子,卻也是鎮虛門這一代最出挑的內門修士,讓這樣的人物來做禁衛統領,傳出去怕是要驚掉玄界一眾長老的下巴。
甦燼卻像是覺得再尋常不過,起身走到他身邊,伸手覆在凌言微涼的手背上,掌心的溫度燙得人心里發暖“保護阿言,別說幾個弟子,便是要鎮虛門傾巢而出,我也做得出來。”
他指尖摩挲著凌言的指節,聲音壓得低了些“要不是霍念還得盯著鎮虛門內門的事,他那個少主之位放放又何妨?留在這里給你做個護衛長,我才更放心。”
凌言望著他近在咫尺的眉眼,那雙眼金瞳里沒有半分玩笑的意思,只有純粹的、為他打算的執拗。
方才因門派之事而起的煩憂,竟像被這掌心的溫度焐化了,一點點散在暖閣的暮色里。
他輕輕掙了掙手,沒掙開,反倒被甦燼握得更緊。
窗外的風聲不知何時歇了,只余下遠處宮燈被風吹動的輕響,混著炭盆里偶爾爆開的火星聲,在靜室里纏纏繞繞。
“罷了。”凌言終是低笑一聲,眉眼舒展了些,“你既都想好了,我還憂心什麼。”
甦燼見他松了神色,眼底也漾開點暖意,俯身將他鬢邊一縷亂發別到耳後“本就不必憂心。有我在,誰也別想擾了你清靜。”
暖閣外的暮色已浸成墨藍,宮道上的燈籠次第亮起,暈出一路暖黃。晚翠的聲音輕得像落雪,隔著門簾傳進來“陛下,甦仙君,承乾宮已收拾妥當,晚膳備在里頭了。”
甦燼正替凌言理著衣襟,聞言抬頭笑了笑,指尖在他腰側輕輕一捏“走吧,我的陛下,去瞧瞧你的寢宮。”
凌言被他拉著往外走,廊下的風帶著秋夜的涼意,卻被甦燼掌心的溫度烘得暖融融的。
轉過兩道宮牆,承乾宮的輪廓便撞進眼里——
朱紅宮牆在燈火里泛著溫潤的光,檐角的走獸餃著夜露,琉璃瓦在月色下流淌著淡淡的金輝,飛檐翹角如振翅欲飛的鴻鵠,廊柱上纏繞的金龍浮雕,鱗爪分明,仿佛下一刻就要破壁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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