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沙卷著赤土掠過東荒的石林,陳青禾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嗩吶桿上還沾著昆侖墟的霜氣——三天前從昆侖墟下來時,那通身冰寒的神諭碑仍在她腦海里發燙,碑上突然浮現的陌生符號像活物般蠕動,直到她吹動嗩吶,那些符號才化作泛著微光的維度絲線。可絲線剛觸到指尖,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狠狠扯斷,耳邊炸響的警告至今清晰︰“異類勿觸天規”。
“天規?”她摩挲著嗩吶上雕刻的雲紋,喉間泛起澀意。昆侖墟的雪還沒化盡,東荒的風已帶著灼人的熱氣,褲腳掃過滾燙的沙礫,驚起一串細碎的響動。身後的騾馬打著響鼻,馱著的行囊里裝著從神諭碑上拓下的符號殘片,那些非山海文字的筆畫扭曲如蛇,拓片邊緣總在夜里泛出淡藍色的光暈,像極了維度絲線斷裂時的余溫。
三天前,西王母宮的信使騎著青鳥送來急報︰東荒墜星谷異光沖天,夜間有雷鳴般的異響,附近牧民的牛羊接連受驚狂奔,連最耐旱的沙棗林都開始成片枯萎。信使遞來的羊皮紙上,畫著一個不規則的光斑,邊緣繚繞著黑色的霧氣,像極了昆侖墟維度絲線斷裂時的形態。
“青禾姑娘,那地方邪性得很。”趕騾馬的老牧民勒住韁繩,布滿皺紋的手往東南方向指了指,“墜星谷自古就是禁地,據說百年前有隕星落那兒,谷里的石頭到夜里會發光,走進去的人從沒出來過。”他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干裂的嘴唇哆嗦著,“這幾日更邪門,夜里的光變成了銀色,還會跟著風聲動,像是有活物在里頭喘氣。”
陳青禾抬頭望去,墜星谷的方向確實有淡淡的銀光在雲層後流動,不同于星月的清輝,那光芒帶著金屬的冷硬,在赤黃色的荒原上劃出一道刺眼的界限。她摸出懷里的拓片,殘片上的符號竟開始微微發燙,邊緣的藍光與遠方的銀光遙相呼應,發出細碎的嗡鳴。
“謝謝您,阿伯。”她從行囊里取出水囊遞過去,“您先在前面的驛站等我,我去谷里看看就回。”
老牧民急得直擺手︰“使不得!那地方進去就是死路——”話沒說完,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尖嘯,像是金屬摩擦著岩石,又像是無數細針鑽進耳朵。騾馬受驚直立,老牧民慌忙按住韁繩,陳青禾已翻身上馬,嗩吶橫在腰間︰“您往南飛,到黑風口等我,三天不回就去昆侖墟報信。”
馬蹄揚起的沙塵遮住了視線,她伏在馬背上,听著風聲里混雜的異響越來越近。墜星谷的輪廓在前方逐漸清晰,那是一片被環形山包圍的窪地,谷口的沙礫呈現出詭異的暗黑色,像是被高溫灼燒過,原本該叢生的駱駝刺全成了焦黑的枯枝,斷口處泛著金屬般的光澤。
靠近谷口時,空氣突然變得粘稠,像是浸在溫水里,又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腥味。馬焦躁地刨著蹄子,死活不肯再往前挪一步,陳青禾翻身下馬,拍了拍馬脖子︰“在這兒等著。”她解下背上的行囊,只帶著嗩吶和拓片,深吸一口氣走進谷口。
剛踏入谷中,耳邊的風聲驟然消失,四周靜得可怕,連自己的心跳都清晰得像擂鼓。腳下的沙礫踩上去發出“嘎吱”的輕響,低頭一看,暗黑色的沙礫里混著無數細小的金屬碎片,在陽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
谷地中央,一個巨大的深坑赫然在目,坑邊的岩石全被壓成了粉末,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臭氧味。深坑底部,臥著一個不規則的金屬造物,約莫有半間屋子大小,通體呈暗銀色,表面覆蓋著流動的光澤,像是有液態金屬在皮下涌動。它的外殼布滿了細密的紋路,時而亮起幽藍的光,時而暗下去,如同呼吸般起伏。
“這就是墜星?”陳青禾握緊嗩吶,小心翼翼地繞著深坑邊緣移動。那金屬造物的外殼並非光滑一片,而是布滿了稜狀的凸起,每個凸起頂端都有一個細小的孔洞,正隨著她的腳步聲微微轉動,像是在鎖定目標。
她停下腳步,從懷里摸出一塊石子,屈指彈向金屬造物。石子剛飛到半空,就被一道無形的屏障彈開,撞上坑壁發出“當”的脆響。就在這時,金屬造物表面的紋路突然亮起,孔洞里射出細密的紅光,掃過石子墜落的方向,又緩緩轉向陳青禾的位置。
“戒備狀態?”她想起昆侖墟的維度絲線,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嗩吶桿。突然,一陣風從谷口灌入,卷起地上的沙礫,發出“嗚嗚”的聲響。那金屬造物像是被這聲音刺激,外殼的紋路瞬間變得明亮,一道銀白色的能量束從孔洞中射出,精準地擊中了風聲最響的位置,炸起一片沙塵。
陳青禾瞳孔驟縮——它在吸收聲音?她試著清了清嗓子,發出一聲輕咳。金屬造物的紅光立刻鎖定她的喉嚨,外殼上的紋路流速加快,孔洞微微張開,像是在積蓄力量。她猛地捂住嘴,往後退了兩步,紅光跟著移動,卻沒有立刻發動攻擊,仿佛在等待更強烈的聲音信號。
“吸收聲音轉化武器……”她低聲自語,拓片在懷里發燙,邊緣的藍光與金屬造物的幽藍光暈產生了共鳴。她想起昆侖墟的維度絲線,那些被扯斷的絲線帶著不屬于山海世界的頻率,而眼前這東西,顯然也來自“異類”的維度。
她慢慢取下背上的嗩吶,吹口湊到唇邊,卻沒有立刻吹奏。金屬造物的孔洞微微顫動,紅光閃爍得更頻繁了,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警惕。她深吸一口氣,吹奏起一段簡單的山歌小調,音色輕快明亮,帶著東荒風沙的曠遠。
嗩吶聲剛響起,金屬造物表面的紋路就劇烈波動起來,幽藍的光芒忽明忽暗。它似乎對這種充滿生命力的聲音感到困惑,孔洞轉向聲音來源,卻遲遲沒有發射能量束。陳青禾一邊吹奏,一邊觀察它的反應——當音符上揚時,外殼的光澤會變得明亮;當音符低沉時,光澤會暗下去,像是在同步聲波的頻率。
“原來如此。”她停下吹奏,小調的余音在谷中回蕩。金屬造物的紅光黯淡了些,外殼的紋路流速放緩,似乎進入了某種分析狀態。她明白了,這東西能吸收聲音,但並非所有聲音都能轉化為武器,它需要特定頻率的聲波,或許是帶有攻擊性的、或是能量集中的聲音。
可牧民說牛羊受驚,沙棗林枯萎,顯然它已經造成了破壞。陳青禾皺眉,目光落在深坑邊緣枯萎的沙棗林上,那些焦黑的枝干上,殘留著被能量灼燒的痕跡。她突然想起昨夜趕路時,听到的狼嚎——淒厲而悠長,或許正是那種充滿攻擊性的聲音,觸發了金屬造物的武器系統。
“得找到它的弱點。”她將嗩吶橫在胸前,目光掃過金屬造物的外殼。那些流動的光澤在某個位置微微停滯,那里的紋路比別處更密集,像是一個核心接口。她慢慢挪動腳步,繞到深坑的另一側,那個核心接口正對著她的方向,幽藍的光芒在里面緩緩轉動,像是一顆跳動的心髒。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幾聲狼嚎,淒厲的聲音穿透谷口,在谷中回蕩。金屬造物瞬間有了反應,外殼紋路驟然亮起,孔洞中紅光暴漲,一道銀白色的能量束猛地射向谷口方向,伴隨著劇烈的爆炸聲,遠處的沙丘被炸出一個巨大的豁口。
“果然!”陳青禾心髒狂跳。狼嚎充滿了攻擊性,恰好符合它轉化武器的條件。她看著金屬造物發射能量束後,外殼的光澤黯淡了幾分,核心接口的藍光也微弱了一瞬,“能量消耗不小。”
她重新舉起嗩吶,這一次,指尖落在了更復雜的音孔上。她要找一首能對抗它的曲子,一首充滿情感、頻率復雜、能擾亂它能量轉化的曲子。腦海中閃過無數曲調,最終定格在師傅臨終前教她的《哭七關》上。
《哭七關》是民間送葬時吹奏的哀樂,曲調悲愴婉轉,從“頭關望鄉台”到“七關鬼門關”,每一段都浸透著生離死別的痛徹心扉。師傅說,這首曲子最耗心神,也最有力量,因為它承載著人間最真摯的情感,能讓陰陽兩隔的亡魂都為之動容。
“情感……或許就是它的克星。”陳青禾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將所有心緒沉入那段悲愴的旋律中。指尖落下,第一個音符從嗩吶中溢出,低沉而綿長,像是寒風掠過荒原,帶著刺骨的哀傷。
金屬造物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悲音驚動,外殼的紋路劇烈起伏,紅光瘋狂閃爍,孔洞快速轉動,卻遲遲沒有發射能量束。當第二段旋律響起,曲調陡然拔高,帶著撕心裂肺的哭腔,仿佛能看到亡魂在忘川河畔回望故鄉的不舍,金屬造物的外殼開始微微顫抖,幽藍的光芒變得不穩定,像是水波被攪亂。
“就是現在!”陳青禾加大了氣息,嗩吶聲陡然變得高亢,每一個音符都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剖開悲傷的外殼,直抵最柔軟的內核。《哭七關》的旋律在谷中激蕩,帶著千百年流傳的哀慟,帶著人間煙火的溫度,與金屬造物冰冷的機械頻率產生了劇烈的踫撞。
金屬造物的孔洞中射出幾道能量束,卻因為外殼的顫抖而失去準頭,擦著陳青禾的身邊飛過,炸起漫天沙塵。它似乎陷入了混亂,吸收的悲傷聲波無法轉化為武器,反而在體內沖撞,外殼的紋路開始出現裂痕,幽藍的光芒忽明忽暗,發出“滋滋”的電流聲。
陳青禾沒有停,她感覺自己的指尖在發燙,嗩吶桿上的雲紋仿佛活了過來,與拓片上的符號產生共鳴。那些非山海文字的筆畫在腦海里飛速旋轉,與《哭七關》的旋律融合在一起,形成一股無形的力量,順著嗩吶聲注入金屬造物體內。
“嗡——”金屬造物發出一聲沉悶的低鳴,核心接口處的藍光驟然暴漲,又猛地熄滅。外殼上的紋路徹底斷裂,無數細小的金屬碎片從裂縫中噴出,在空中化作點點星火。它的孔洞不再轉動,紅光徹底消失,只剩下暗銀色的外殼在嗩吶聲中微微震顫,像是在做最後的掙扎。
當《哭七關》的最後一個音符消散在風中,金屬造物突然發出一聲尖銳的嘶鳴,核心接口處炸開一團刺眼的白光。陳青禾下意識地捂住眼楮,等光芒散去,深坑底部只剩下一堆扭曲的金屬殘骸,原本流動的光澤徹底熄滅,只剩下冰冷的暗銀色,像是一塊失去靈魂的廢鐵。
她拄著嗩吶,大口喘著氣,喉嚨火辣辣地疼。谷中的空氣恢復了正常,風聲重新灌入,帶著熟悉的沙礫氣息。她慢慢走下深坑,來到金屬殘骸前,那些扭曲的金屬片上,還殘留著未完全消失的紋路,在陽光下若隱若現。
殘骸中央,一塊拳頭大小的菱形晶體嵌在金屬里,表面還在微微閃爍,像是殘留的能量。陳青禾小心翼翼地用匕首撬開周圍的金屬碎片,將晶體取了出來。晶體入手冰涼,表面浮現出流動的光斑,像是在播放一段模糊的影像。
她將昆侖墟拓下的符號殘片湊到晶體旁,殘片上的藍光與晶體的光斑瞬間融合,晶體表面的影像變得清晰起來。那是一連串跳躍的文字,並非山海世界的甲骨文或金文,也不是昆侖墟的神諭文字,而是一種由直線和銳角構成的陌生字符,像是用金屬刻出來的。
“這是……探測器的記錄?”陳青禾屏息凝視,指尖劃過晶體表面,那些字符開始重組,化作斷斷續續的畫面︰無盡的星空中,漂浮著無數類似的金屬造物,它們朝著不同的方向飛去;一個巨大的實驗室里,穿著白色長袍的身影正在操作儀器,屏幕上顯示著“實驗場編號739”的字樣;一片熟悉的山川河流,標注著“能量穩定區”……
畫面突然中斷,字符劇烈跳動,最終定格成一行清晰的文字,雖然筆畫生硬,卻能辨認出意思︰“山海世界——高維實驗場”。
“實驗場?”陳青禾的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昆侖墟的警告再次回響在耳邊︰“異類勿觸天規”。如果山海世界是實驗場,那所謂的“天規”,難道是高維存在定下的實驗規則?維度絲線是實驗的觀測線?那她這個能吹動嗩吶、觸踫維度絲線的“異類”,是不是已經成了被標記的變量?
晶體突然閃爍起來,表面的字符開始淡化,藍光與拓片的光暈同時減弱。陳青禾連忙將拓片和晶體緊緊握在手里,可晶體的光芒還是一點點熄滅,最後變成一塊普通的透明石頭,再無半點異狀。
風沙重新卷起,掩蓋了深坑底部的殘骸。陳青禾站在原地,望著谷口的方向,遠處的騾馬還在不安地嘶鳴。她突然想起老牧民說的話︰“百年前有隕星落那兒”,難道百年前就有探測器來過?那時候的山海世界,是不是也發生過類似的異動?
她摸出嗩吶,吹口上還殘留著《哭七關》的悲愴余溫。指尖劃過冰冷的晶體,腦海里反復回響著那句話︰“山海世界是高維實驗場”。如果這是真的,那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生靈,是不是都成了實驗品?昆侖墟的神諭碑、維度絲線、眼前的 基探測器,甚至幽冥界的異動……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一個可怕的真相︰有更高維度的存在,正在注視著山海世界。
“異類勿觸天規……”她低聲重復著警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可天規若不是為了護佑生靈,那便不是天規。”她將晶體和拓片小心收好,翻身上馬,朝著黑風口的方向疾馳而去。東荒的風掠過耳畔,帶著金屬冷卻後的余溫和沙礫的粗糙,她知道,昆侖墟的維度絲線只是開始,這科幻維度的窺探,已經撕開了山海世界的一角,而她必須找到答案。
路過枯萎的沙棗林時,她勒住韁繩,回頭望了一眼墜星谷。陽光穿過雲層,照在深坑上,金屬殘骸在風沙中若隱若現,像一個沉默的秘密。遠處的天際,一只青鳥振翅飛過,那是西王母宮的方向,或許那里藏著更多關于“天規”和實驗場的線索。
但她沒有立刻前往西王母宮,懷里的拓片突然又開始發燙,這一次,燙感並非來自東荒的方向,而是北方,幽冥界的方向。她想起出發前,隱約听到的傳聞︰忘川河最近不太平,有亡魂說看到了奇怪的景象。
“幽冥界……”陳青禾調轉馬頭,朝著北方疾馳。昆侖墟的維度絲線,東荒的 基探測器,幽冥界的傳聞,這三者之間一定有著某種聯系。如果山海世界是實驗場,那幽冥界是不是實驗場的邊界?維度的緩沖帶?
馬蹄揚起的沙塵在身後拉出長長的軌跡,嗩吶在腰間輕輕晃動,像是在呼應著某種遙遠的召喚。陳青禾握緊韁繩,目光堅定地望著前方,風沙再大,路途再遠,她也要吹著嗩吶走下去。畢竟,她是那個敢觸踫維度絲線、敢用悲音對抗 基探測器的“異類”,也是那個要揭開實驗場真相的山海過客。
谷中,被風沙半掩的金屬殘骸里,一塊細小的碎片突然閃爍了一下,發出微弱的信號,穿透東荒的雲層,消失在無盡的星空中。在遙遠的高維空間里,一個巨大的屏幕亮起,顯示著“實驗變量739a已激活”的字樣,屏幕前的身影微微前傾,發出意義不明的低吟。
而此時的陳青禾,正迎著北方的風,朝著幽冥界的方向前進。她不知道,自己手中的嗩吶和拓片,已經成了連接山海世界與高維存在的關鍵,更不知道,幽冥忘川河的逆流,早已在等待她的到來。維度的干涉從未停止,而她的窺探,才剛剛開始。
風沙漸大,將她的身影吞沒在東荒的曠野中,只留下嗩吶偶爾響起的調子,在天地間回蕩,像是在向高維存在發出無聲的質問,又像是在為這個被囚禁的世界,吹奏一首不屈的歌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