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色已經暗了下去。
灰蒙蒙的雲層像壓得極低的簾幕,將冬天的光線染上了一層鉛筆灰。路燈一盞盞亮起,在石板小道上投下斑駁的橘色光影。
教學樓外,風卷起幾片落葉,踉踉蹌蹌地在長廊盡頭打著旋。天色將盡,而傍晚的鐘聲尚未響起。林恩合上最後一本作業本,長舒了一口氣。
林恩看了眼牆上的時鐘,嘆了口氣,把最後一份作業合上。
“差不多了。”他隨手拿起外套,“我們提前溜吧,再待會兒,整棟樓學生下課,你這張臉要把樓道堵死。”
伯克利懶洋洋地起身,理了理圍巾,順手從兜里掏出口罩,熟練戴好︰“走吧走吧。”
林恩轉頭看他一眼,聲音慢悠悠︰“墨鏡。”
伯克利停下動作,眯起眼楮瞪他︰“……我有病啊,天都快黑了,我帶墨鏡?”
“啊,你沒病嗎?”林恩語氣淡定,“你那張臉發光,晚上都能照明。”
“……你這話,是夸我帥?”
林恩已經邁出門︰“你猜?”
伯克利默默把墨鏡收回兜里,嘴角還是揚著,快步跟上。
他們就這樣一前一後走出教研室。門“ 噠”一聲鎖上,走廊里的燈光有些昏黃,牆面上張貼著各類課程安排與學生作品展覽通知。
林恩的腳步略快,伯克利慢慢走著,靠近欄桿處還稍稍俯身看了眼——
教學樓前的銀杏葉早已落盡,只剩瘦瘦的枝杈在風中搖晃。校道盡頭,是那排鋪了石磚的拱形長廊,盡頭連著停車場。風,微微帶著松柏的香氣。
兩人並肩走下樓梯,落地窗外正有幾名學生經過。伯克利稍微低頭,帽檐壓住了一些臉——但他那身銀發和頎長身形,仍引得不止一個人側目。
有好幾對學生擦肩而過時忍不住回頭,低聲交談著︰
“那不是林老師嗎?”
“啊啊啊他旁邊的是誰,戴著口罩好帥……”
“你不覺得他有點像……像、伯克利?”
“別做夢了!怎麼可能啊!!”
伯克利微微低頭,一言不發。林恩瞄了他一眼,低聲笑道︰“你就不能控制一下你的臉?”
“我生下來就這樣,怪我咯?”
“嗯,確實該怪你。”
兩人一路斗著嘴,穿過校園大道,走向停車場。
林恩按了車鑰匙,遠處那輛灰色轎車“滴”地一聲亮起燈光。
他坐進主駕駛,伸手調了調座椅高度,發動車子。伯克利一言不發地鑽進後排。
林恩通過後視鏡看了他一眼︰“你不坐前面?”
“我現在的身份是你們家遠道而來的外國親戚,不方便露臉。”
林恩扶額︰“……你是戲太多。”
伯克利靠著窗,眼神悠然︰“別吵,我要享受五分鐘的平靜。”
林恩輕踩油門,車緩緩駛出校園口,他嘆了一口氣,邊打方向盤邊低聲感慨︰
“終于消停了……不過我估計,明天京音論壇的熱搜還是跑不了。”
伯克利閉著眼靠著椅背,語氣輕飄飄地道︰
“那可得看你學生拍的照片像素怎麼樣。”
林恩︰“像素太高我就舉報。”
伯克利靠在椅背上,笑得語氣都有些懶︰
“但願我的經紀人不要發瘋……我可什麼都沒發,就上線而已。”
“上線而已?你知道你剛才那學生已經把你合照發到論壇了嗎?”
“他不是說練了我歌三個月嘛,”伯克利聳肩,“我很欣慰。”
林恩發動車子,嘴角抽了一下,語氣復雜︰“你欣慰個屁啊。”
兩人唇槍舌劍,卻默契如故。
車行到美術學院大門前,林恩在一排等候區的臨時停車位穩穩停好。
校園的銀杏葉落了一地,風吹著掛著旗幟的枝頭微微顫動。
林恩掏出手機,點開那個熟悉的對話框。
消息欄上還停留著邱白昨晚發來的【早點休息哈】。
他笑了笑,打下一行字︰
【下課了嗎?來你們學校門口,我開車來的。等你。】
林恩看了一眼時間,天已經快黑了。
發出消息的那一刻,他忽然覺得,這個聖誕節,好像真的,不太一樣了。
他發完,看了一眼倒後鏡里的伯克利︰“一會你別太嚇人。”
伯克利一臉無辜︰“我這麼親切的人,你到底哪里看出來嚇人了?”
林恩側頭淡淡道︰“你笑得跟鬼似的,能不嚇人?”
“這不是配合你嗎?”伯克利歪頭笑,“你不也天天繃著臉教書嚇人?”
林恩懶得跟他廢話,轉回頭看前方。
街邊燈光一盞一盞亮起,美院大門口的銀杏樹下,已經有學生在走出教學樓的階梯,而他知道——那道熟悉的身影,應該也快出現了。
紅燈跳轉為綠,林恩緩緩踩下油門,車子輕輕駛前幾米,停在大門邊的一處臨停帶。
手機震動了一下。
林恩看了一眼,屏幕上跳出邱白的回復︰
【下課了,馬上出來!】
他嘴角動了動,像是想笑,又沒笑出來。
伯克利偏頭看著他,見他收起手機,淡聲說︰
“你家小孩回復了?”
“嗯。”林恩簡單地應了一聲,眼角卻染著一絲柔意。
伯克利看他片刻,忽然懶洋洋地開口︰“那團黑霧最近倒是挺老實哈?”
林恩沒反應過來,眉一挑︰“哪團黑霧?”
“還能是誰?我們老朋友—— 衡。”伯克利輕笑著靠回椅背,語氣戲謔中帶點警惕,“我看他最近沉得出奇,不搞事了?也在準備聖誕節?”
林恩一邊看著車窗外緩步出校門的學生群,一邊道︰“你以為他是你粉絲啊,還會過聖誕節?”
“那可不,”伯克利道,“不過你不覺得奇怪?那玩意兒要是安分,通常不是在憋什麼大招,就是……在吞噬什麼更難察覺的東西。”
林恩的手指輕輕敲在方向盤上,像是也意識到了什麼。
“他最近確實少動。”他說,“但他的化形出現過一次,在北地。”
“在哪?”
“離舊王城不遠。”林恩頓了頓,“神谷去處理的,失憶處理得干淨,但她說 衡的意識……變得比以前更‘像人’了。”
伯克利沒說話,目光在車窗外游移了片刻。
“像人?”他低低重復一句,“那可比野獸更麻煩。”
“我知道。”林恩點頭,“而且他現在明顯對‘靈魂’的碎片感興趣——他不是在尋找,它是……在‘感應’。”
“感應你家小孩身上的東西?”伯克利看了他一眼。
林恩沉默了一瞬。
“……是。”他語氣很輕,“但我不會讓他接近。”
伯克利這才偏過頭,重新靠上座椅,長腿一伸,一副即使談論著災厄也不影響他懶洋洋的姿態。
“行吧,那要是真打起來,記得叫我。”
他頓了頓,嘴角一勾︰
“我最近正好情緒不太穩定,想找點東西發泄。”
林恩側頭看他一眼,忽然道︰“我記得你上次說‘發泄’的時候,是把我老家的大鐘樓給劈了。”
“那是你家太脆。”伯克利淡定回嘴。
“……那是我們家的遺產。”林恩咬牙,“你賠得起嗎?”
“我賠情緒價值。”伯克利聳肩,“你得承認,那場戰斗是不是挺帥?”
林恩盯著他三秒,忽然道︰“你確定你不是‘混亂’的走狗?”
“喂。”伯克利笑了,“我可是正牌管理者。”
“正牌死神。”林恩嘀咕著,一邊打開車窗透了點風。
晚風帶著初冬的寒意灌進來,拂起了林恩額前的碎發。美院校門口,終于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視野中——
少年背著包,穿著深灰色長外套,步伐快而輕。他抬頭時,眼楮亮晶晶的。
林恩按下車窗,沖他招了招手。
伯克利懶散地坐在後排,看著那少年朝他們跑來,目光也微微柔和。
他說︰“你家小孩真乖。”
林恩一邊解鎖副駕的車門,一邊淡淡回道︰
“那是因為你沒見過他發火。”
“那我可挺期待。”
林恩冷笑︰“別,到時候你哭了,我可不會安慰你。”
伯克利靠著椅背,輕輕地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