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半,若蓋草原還籠罩在青灰色的晨霧中。吳珍妮第一個拉開蒙古包的簾子,冷冽的高原空氣瞬間涌入,讓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她呼出的白氣在空氣中凝結成細小的水珠,像一串透明的珍珠項鏈。
"快看!"她突然壓低聲音驚呼,手指顫抖地指向東方。
我聞聲鑽出蒙古包,眼前的景象讓呼吸為之一窒。草原盡頭的地平線上,初升的太陽正將雲海染成金紅色,光線像液態黃金般在草浪上流淌。遠處一群藏羚羊警覺地豎起耳朵,它們的剪影在晨光中如同剪紙般精致。
"這比維多利亞港的日出還要..."珍妮的聲音哽在喉嚨里,她的瞳孔里跳動著兩簇金色的火苗。我注意到她的手指正無意識地摩挲著掛在胸前的尼康相機——這是她父親送給她的十八歲生日禮物,卻遲遲沒有舉起來。
麻理遜不知何時站在了我們身後,他的金絲眼鏡上蒙著一層薄霜。"在西方生態學教材里,若蓋草原被稱作"亞洲水塔的翡翠項鏈"。"他輕聲說,聲音里帶著罕見的詩意,"但任何描述都比不上親眼所見。"
陳老師正在組織同學們收拾行李,他特意留給我們半小時的告別時間。香港同學們三三兩兩地散開在草原上,有人采集帶著露水的野花,有人跪下來撫摸泥土。學生會主席張志偉突然在草叢中發現了一窩剛孵化的草原百靈,淡黃色的雛鳥張大嘴巴的樣子惹得大家發出壓抑的驚嘆。
當我們的巴士緩緩駛離營地時,藏族向導扎西站在經幡旗下唱起了送別歌。他渾厚的嗓音在稀薄的空氣中震顫,歌詞我們听不懂,但那種蒼茫的祝福之意讓好幾個女同學紅了眼眶。珍妮把額頭貼在車窗上,直到草原的輪廓完全消失在晨霧中。
巴士在蜿蜒的盤山公路上爬升,海拔計的指針不斷向右偏移。窗外的景色從草原逐漸變為裸露的岩壁,又突然轉入茂密的原始森林。導游小楊拿起話筒︰"我們現在正穿越岷山山脈,這里是中國地理第二階梯向第三階梯的過渡帶..."
忽然,車身劇烈顛簸了一下。前方公路出現塌方痕跡,工人們正在搶修。我們不得不停車等待,卻因此邂逅了意想不到的美景。右側峭壁上,一道瀑布如銀練般垂掛下來,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暈。水珠濺落在巴士擋風玻璃上,形成無數微型彩虹。
"那是鈣華瀑布!"小楊興奮地解釋,"水中富含的碳酸鈣遇到空氣就會..."
他的話被一陣驚呼打斷。左側山谷突然涌出雲海,乳白色的霧氣像有生命般順著山脊流淌,轉眼間就把整片冷杉林變成水墨畫里的留白。麻理遜迅速調好相機參數,手指在快門鍵上微微發抖。珍妮則完全呆住了,她的嘴唇無意識地張開,像一條擱淺的魚。
我望著香港同學們震撼的表情,想起行前查閱的資料︰九寨溝每年接待游客超過500萬人次,但其中港澳游客不足3。對這些在鋼筋森林里長大的年輕人來說,眼前這幅流動的山水長卷,恐怕比任何科幻電影都更超現實。
正午時分,我們終于抵達九寨溝景區。在換乘環保觀光車時,珍妮緊張地檢查著氧氣瓶——導游說這里海拔超過3000米。但當她第一眼看到樹正群海時,所有高原反應都被拋到九霄雲外。
"這不可能是真的..."她喃喃自語,手指死死攥住我的衣袖。
展現在我們面前的是一連串翡翠色的湖泊,像天神打翻的珠寶箱散落在群山之間。湖水清澈得令人心悸,可以一眼望見沉入水底的古樹,那些鈣化的枝干在水波中仿佛仍在生長。最奇妙的是湖水的顏色,從孔雀藍到祖母綠,隨著陽光角度不斷變幻。
麻理遜的相機快門聲像機關槍般響個不停。"水的色度完全超出rgb色域,"他喃喃自語,"就像把液態的綠松石和藍寶石混合在一起..."
陳老師引導我們走近觀景台。當陽光穿透雲層直射湖面時,奇跡發生了——湖底突然迸發出金紅色的光芒,仿佛有熔岩在水下流淌。小楊解釋說這是湖底鈣華沉積物與陽光的共同作用,但在那一刻,所有人都更願意相信這是山神的魔法。
香港同學們的表現各不相同︰有人瘋狂拍照,有人沉默佇立,還有幾個藝術系的同學當場支起畫板。珍妮卻做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她脫下鞋襪,把雙腳浸入冰冷的湖水中。
"我想感受它是不是真的,"她抬頭對我說,睫毛上掛著淚珠,"和我夢里見過的...一模一樣。"
下午三點,我們來到被譽為"九寨精華"的五花海。岸邊的楓樹、樺樹、槭樹交織成碧綠般的色彩,倒映在湖水中形成令人眩暈的色塊漩渦。
"看那棵沉木!"麻理遜突然指向湖心。一株巨大的古樹橫臥水中,它的枝干上覆蓋著橙黃色的鈣華沉積,在碧藍湖水的襯托下宛如一條沉睡的金龍。幾個香港同學不約而同地倒吸一口氣,那聲音在寂靜的湖畔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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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楊讓我們注意觀察湖水顏色的層次︰"靠近岸邊的淺綠色是碳酸鈣沉澱,中間的蔚藍是水體對短波光的散射,而最深處那種墨水般的藍色..."他的解說被此起彼伏的驚嘆聲淹沒。陽光、礦物質、水深等因素共同作用,讓這片不足一平方公里的水域呈現出二十多種不同的藍色。
珍妮突然抓住我的手臂︰"仕林,你看水底!"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我看到湖底靜靜躺著無數硬幣,在透亮的水中閃爍著銀光。小楊苦笑著說這是游客許願留下的,雖然景區明令禁止。但此刻,這些金屬圓片在蕩漾的波紋中忽明忽暗,倒像是另一種水下星空。
日落前,我們趕到珍珠灘。這是九寨溝最寬闊的鈣華灘流,湍急的溪水漫過金黃色的鈣華層,激起無數珍珠般的水花。夕陽給每顆水珠都鍍上金邊,整片灘流仿佛流動的黃金。
"蹲下來听,"我示意香港同學們俯身,"鈣華孔隙結構會讓水流產生特殊頻率的聲響。"
眾人安靜下來的瞬間,珍珠灘突然"活"了過來。叮咚作響的水聲里,似乎藏著編鐘、風鈴、豎琴的混合音效,甚至隱約能分辨出某種神秘的旋律。麻理遜迅速打開錄音設備,他的表情像是發現了新大陸的探險家。
珍妮跪在木質棧道上,雙手浸入水流。她突然打了個寒顫︰"這水...在唱歌!"她的聲音帶著不可思議的顫抖,"我听到它在唱粵劇《帝女花》的調子..."
沒有人笑她。在這片魔幻的水域前,任何超自然的聯想都顯得合情合理。當最後一縷陽光消失在山脊後,鈣華灘流上的金光卻不曾褪去,仿佛白晝的魂魄仍眷戀著不肯離去。
次日黎明,我們徒步前往海拔最高的長海。隨著海拔升高,香港同學們開始出現不同程度的高原反應,但沒有人提出放棄。當晨霧散去的剎那,這個九寨溝最大的高山湖泊向我們展露真容。
"天啊..."珍妮的聲音輕得幾乎听不見。
長海像一塊巨大的藍寶石瓖嵌在雪山之間,水面平靜得沒有一絲皺紋,完美倒映著四周的雪峰和雲杉。與下游那些色彩斑斕的海子不同,長海的美在于它的純粹與威嚴。湖岸線上一排枯樹立于水中,鈣化的樹干在晨光中如同青銅雕塑。
麻理遜突然摘下眼鏡擦拭︰"我的取景器起霧了..."但我分明看到他發紅的眼眶。這個一向理性至上的學生會副主席,此刻正經歷著某種科學無法解釋的靈魂震顫。
陳老師示意我們安靜。在海拔3060米的稀薄空氣中,一種神聖的寂靜籠罩著所有人。沒有快門聲,沒有交談聲,甚至沒有風聲。只有長海永恆的沉默,和兩百顆年輕心髒的跳動。
離開九寨溝的巴士上,香港同學們反常地安靜。珍妮望著窗外掠過的雪山,突然輕聲說︰"我終于明白黃沾寫《滄海一聲笑》時的心情了。"
麻理遜的筆記本上寫滿了觀測數據,但最新一頁只有一行字︰"自然美學的終極形態——超越人類藝術極限的視覺交響詩。"
當第一個香港同學開始輕聲哼唱《東方之珠》時,沒有人嘲笑他的跑調。漸漸地,更多的聲音加入進來,最後匯成不算整齊但足夠真誠的合唱。巴士穿過最後一個隧道時,朝陽正好升起,把每個人的臉龐都染成金色。
在這趟開往綿陽的盤山公路上,我清楚地看到︰某種比鈣華更堅固、比海子更深沉的東西,正在這些香港年輕人的心中沉澱。那是超越政治與意識形態的,對這片土地最原始、最純粹的愛與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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