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寒冬，黃石鍛壓機床廠工地基坑。指揮“考頭兒”正奮力破凍土趕工期時，調度丁海山急報公安來抓人。考頭兒發現警察手續不全，現場點名要帶走一名工人。面對警察施壓和保衛干事“重點排查名單”說情，考頭兒強硬引用中央“依法辦事”精神和新頒布的法律條文，堅決要求正規手續。最終，警察在其據理力爭下迫于政策壓力，不得不妥協退走，承諾補辦手續。考頭兒隨即帶領工人繼續投入搶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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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抓人
黃石江邊的寒風像裹著冰渣的刀子，刮得人臉生疼。鉛灰色的天幕低垂，凍僵的霧氣死死纏著新廠房基坑不肯散去。我蹲在基坑深處，鐵杴費力地撬動著凍得如同鐵板般的原人防工程地基土。棉手套硬邦邦地箍在手上，每一次用力，指關節都像生了銹的鉸鏈，發出無聲的抗議。工期像懸在頭頂的鍘刀，這數九寒冬，喘口氣都是奢侈。
“考頭兒！”一聲急促的呼喊撕裂了凍凝的空氣。丁亥三——我們經驗老道的丁調度，裹著一身寒氣猛撲到基坑邊緣，藍布工裝肩頭落滿細碎的霜粒，眉毛胡茬都染了白。他臉色煞白，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刺骨的驚惶︰“公安！公安來抓人了！就在上頭！”
“當啷！”我手里的鐵杴脫手砸在凍土上，發出刺耳的聲響。1976年以前，造反派抓人如家常便飯，皮鞭聲猶在耳畔。可粉碎“四人幫”都三年了，十一屆三中全會剛開過，滿大街都在喊“有法可依”……
“工安那幫小子？他們敢？！”我猛地直起身，膝蓋處磨得發亮的補丁蹭在冰冷的水泥壁上，一股無名火竄上來。“讓保衛科章壬杲去！告訴他，專業的事專業辦！”
“不是工安！考頭兒！”丁調度急得直跺腳，脖子上安全帽的帶子被他搓成了亂麻，“是穿警服的！正兒八經的公安！帽子、肩章！亮著證呢！”他幾乎是用氣音嘶吼出來，“點名要的人，就在你這基坑邊上！”
我的心猛地一沉。工業安裝公司工安）和我們同屬建設系統，藍工裝柳條帽，抬頭不見低頭見。公安？這節骨眼上，穿著制服闖工地？難道是哪個陳年老賬，運動的余毒未清？
“走！”我一把扯下掛在腰間的帆布手套摔給旁邊的小王，動作帶著狠勁，“我倒要看看，什麼案子驚動警察同志大雪天跑工地來！”
丁調度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力氣大得驚人︰“考頭兒！章干事已經過去了！我就是怕…怕您不知道深淺，撞上去……”他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擔憂，那是對過去混亂年代深入骨髓的恐懼。
“深淺？”我用力掰開他的手，寒風趁機鑽進領口，激得我一哆嗦，聲音卻冷硬如腳下的凍土，“現在是1980年1月！去年公安部三令五申要‘依法辦事’！沒有規矩，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行！”我裹緊工裝，大步向基坑斜坡走去，每一步都重重踏在凍硬的雪殼上。丁調度愣了一下，趕緊追上來，嘴里還在急切地念叨什麼，聲音淹沒在呼嘯的風里。
基坑上方的工作面已經黑壓壓圍了一大圈人，像一道沉默的牆。幾個藏藍色的身影站在最前面，如同冰面上突兀的礁石。為首的是個四十上下的警察，警帽檐壓得很低，遮住了半張臉，手里捏著一張薄紙片，在凜冽的寒風里抖得不成樣子。他面前，一個穿著破舊棉襖的小伙子被兩個年輕警察夾在中間，臉白得像剛刷的牆皮，嘴唇哆嗦著，眼神渙散地掃過人群，又絕望地垂下。
我分開人群，徑直走到那警察面前，目光銳利如錐︰“同志，怎麼回事？”聲音不高，卻壓過了風聲。
警察猛地抬頭，帽檐下的眼楮閃過一絲意外和煩躁，警徽在灰暗的天光下反射著冷硬的光。“我們是市公安局的。這個人涉嫌嚴重問題，現在要帶回局里調查！”他語氣強硬，試圖壓下我的氣勢，晃了晃手里的紙。
我的視線釘在那張潦草字跡的紙上︰“拘留證呢？逮捕證呢？批準文件拿出來看看！”聲音陡然拔高，穿透寒風，清晰地傳到每一個圍觀者耳中。
氣氛瞬間凝固。警察的臉色“唰”地變了，眼神游移，手忙腳亂地去翻他那鼓鼓囊囊的公文包。丁調度在我身後使勁拽我的袖子，聲音發顫︰“考頭兒，這事兒……水深！章干事說了，那小子確在‘重點排查名單’里……”
“名單？！”我猛地扭頭，厲聲打斷他，聲音里滿是譏誚，“‘名單’能當法條用？！”隨即又轉回身，一把按住警察還在包里摸索的手腕，力道沉得像鐵鉗，“同志！中央三令五申，刑事訴訟必須按《刑法》《刑事訴訟法》來！沒有正規手續——”我一字一頓，斬釘截鐵，“今天，這人！你帶！不！走！”
話音未落，“ 當”一聲巨響在旁邊炸開！眾人驚得回頭。只見保衛干事章壬杲攥著一個搪瓷缸子站在幾步外，缸子被他重重頓在旁邊的鐵架上，缸沿兒上褐色的茶漬晃蕩著濺出來。他臉色鐵青，緊盯著我︰“考指揮！我跟市局保衛科王科長通過電話了！情況復雜，這人是上面掛了號的！手續…手續可以補！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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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抓人後補票？”我毫不客氣地嗆回去，目光在他和警察之間掃視，帶著冰冷的嘲諷，“章干事，你是專業的保衛干部！‘依法治國’這四個字，還要我教你解讀嗎？！”
考綠君子再次轉向那為首的警察，眼神如刀，“同志，現在是1980年！法治社會！你們要真有鐵證，現在、立刻、補全手續！要是沒有——”
考綠君子故意停頓，加重語氣，“我立馬搖電話，直接問市局值班室，問問他們新頒布的辦案程序還作不作數！”
寒風卷著工地沙粒子抽打在臉上，冰冷刺骨。時間仿佛停滯。警察的帽檐邊緣開始往下滴水，不知是水還是冷汗。他死死地盯著我——盯著我胸前工作服，眼神劇烈地變幻著，憤怒、不甘、驚疑，最終被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取代。他攥緊了那張無用的紙片，指節發白。
幾秒鐘的死寂，長得像一個世紀。終于，他猛地低下頭，粗暴地將那張紙塞回公文包，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行！我們……回去補手續！”
藏藍色的身影有些狼狽地分開人群，消失在風雪里。像泄了氣的皮球，人群嗡地一聲松動開來，議論聲嗡嗡響起，帶著劫後余生的慶幸和困惑。
丁調度長舒一口氣，湊到我身邊，心有余悸地小聲說︰“考頭兒，您剛才……真硬氣！那話，頂得上千軍萬馬！”
考綠君子沒有回應，只是低頭，搓了搓凍得麻木的手背，目光掠過腕上那塊磨花了表蒙子的老手表。九點半了。混凝土攪拌機那沉重的轟鳴聲，在呼嘯的寒風中斷斷續續傳來，如同催促的戰鼓。
風，還在刮。冰冷的風刮打在臉上，帶來麻木的刺痛。然而，一股無形的暖意，卻悄然在胸腔深處擴散開來——這刺骨的嚴寒里，終究有東西在破冰。
“走！”考綠君子用力拍了拍丁調度厚實的肩膀，聲音沉穩有力，不容置疑，“回基坑！今天這片地基，打到什麼時辰，我說了算！”
後事如何，且看《【02】對峙_黃石民井膠葛2》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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