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楠花的種子在船艙的陶罐里發了芽,嫩白的根須順著陶罐的裂縫往外鑽,像一群摸索回家路的小蛇。雷夫站在甲板上,海風掀起他的衣角,帶著咸澀的潮氣撲面而來。貼身皮囊里的契約被體溫焐得溫熱,羊皮卷的邊緣已被摩挲得發亮,亞瑟先祖用麥汁畫的小太陽在晨光里若隱若現,與記憶中七院地基石上的誓約刻痕完美重疊。
“還有三個時辰到港。”沃夫的聲音從桅桿旁傳來,他正指揮船員調整帆繩,綠旗上的麥穗圖案在風里舒展,金繡的麥芒像剛從麥稈上剝下來的新麥,閃著細碎的光。他拋過來一個牛皮皮囊,“瑪莎婆婆烤的麥餅,還熱著。老神父說,村口的石楠花叢開得比往年早了半月,像是知道我們要回來,特意趕在風里等呢。”
雷夫接住皮囊,指尖觸到溫熱的麥香。咬下一口麥餅,粗糲的麥麩混著蜂蜜的甜,在舌尖漫開熟悉的味道——那是愛爾蘭鄉村的味道,是麥倉里陽光曬透麥粒的味道,是瑪莎婆婆的木柴灶膛里飄出的煙火氣。他望著越來越近的海岸線,灘涂像塊被海水浸軟的羊皮,遠處的村莊在晨霧里若隱若現,鐘樓的尖頂刺破薄霧,像根扎在土地里的麥稈。
船駛入都柏林灣時,岸邊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十幾個村民舉著鋤頭、鐮刀站在灘涂邊緣,為首的麥克胳膊上纏著浸血的繃帶,繃帶里露出半截石楠花枝——那是約定好的信號,說明村里出了變故。
“怎麼回事?”沃夫的手按在腰間的短刀上,不等船靠穩就跳上灘涂,靴子陷進軟泥里,“不是說羅素的殘余勢力早就潰散了嗎?”
麥克的臉色比繃帶還白,聲音發顫“他們昨晚摸進了村子,說要找……找您帶回的契約。麥倉被圍了,瑪莎婆婆和艾拉被他們扣在里面,還說……說午時若見不到契約,就點燃麥倉的火藥,讓整個村子陪著下葬。”他指著遠處的鐘樓,塔頂飄著面黑旗,邊緣繡著羅素家族的蛇紋,“他們在鐘樓上架了銃,盯著村口的路呢。”
雷夫的心猛地沉下去。麥倉里不僅堆著今年的新麥,還有亞瑟先祖留下的“麥種庫”——那是幾百年間收集的珍稀麥種,有能抗霜的“冬雪麥”,有耐澇的“沼澤穗”,還有瑪莎婆婆守了一輩子的“石楠麥”。更重要的是,瑪莎婆婆知道地基石下暗河的位置,那是七院的命脈,一旦被羅素的人逼問出來,整個村子的水源都會被切斷。
“他們有多少人?”雷夫將裝契約的皮囊塞進沃夫手里,指尖觸到皮囊外繡的石楠花紋,“你帶契約去修道院,用最快的速度將它與地基石的誓約對照,拓片要讓每個村民都看到。記住,午時的鐘聲敲響前,必須讓他們相信,我們手里的是真契約。”
沃夫攥緊皮囊,指節泛白“不行,羅素的人肯定在麥倉設了埋伏,你一個人去就是送死!要去一起去!”
“他們要的是我手里的契約,”雷夫解下腰間的劍,劍鞘上的太陽紋在晨光里亮了亮,“我去才能穩住他們。你留在這里,帶村民往東邊的密道撤,那里通往後山的石窟,能避開火藥的範圍。”他彎腰從船板下抽出個油布包,里面是去年修麥倉時剩下的煤油,“艾拉若在里面,會想辦法給我信號。你听著,午時一到,不管我有沒有出來,都要點燃修道院的烽火,告訴所有人契約是真的。”
通往村莊的小徑被麥稈堵死了,齊腰的麥浪里藏著細碎的響動——是羅素的人在暗處監視。雷夫撥開麥穗往前走,芒刺勾住他的袖口,留下一道道細碎的劃痕。風里飄來淡淡的火藥味,混著石楠花的清香,像在耳邊敲著鼓點,提醒他時間正一分一秒地溜走。
離麥倉還有半里地時,幾道黑影突然從麥浪里竄出來,短銃的槍口對準了他的胸口。為首的獨眼男人咧嘴笑了,缺了顆門牙的嘴里露出黃黑的牙垢,他左手握著根火把,掌心赫然是六指——是倫敦塔地宮的守塔人!雷夫心里一凜,原來這人根本不是雷肯別舊部,而是羅素安插的內奸,難怪他們能精準找到麥倉的位置。
“雷肯別先生,別來無恙啊。”獨眼男人的槍口又往前遞了遞,火把的光在他臉上投下猙獰的陰影,“羅素大人說,只要拿到契約,就讓你當七院的新管事,比守著這破村子強多了,怎麼樣?”
“契約可以給你們,”雷夫緩緩掏出個皮囊——那是早就準備好的假契約,他故意讓對方看到里面的羊皮卷邊角,“但我要親眼看著瑪莎婆婆和艾拉離開。”
獨眼男人顯然沒料到他這麼痛快,愣了愣才揮手“放她們走!反正離午時還有一個時辰,就算她們跑回村子報信,也救不了這里的人。”
麥倉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兩個黑衣人推搡著瑪莎婆婆和艾拉出了門。瑪莎婆婆的拐杖掉在地上,卻依舊挺直腰板,花白的頭發里別著朵石楠花,花瓣上還沾著麥糠“雷肯別家的孩子,別信他們的鬼話!麥種比命金貴,契約比麥種更金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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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拉的紅裙沾了泥,發間的石楠花卻沒掉,她突然朝雷夫眨了眨眼,嘴唇動了動——是“三點”。雷夫心里一緊,柴房的火藥桶旁有三個火把,是羅素的人用來計時的,點燃一個,就代表離午時近了一刻。現在艾拉說“三點”,要麼是三個火把都點燃了,要麼是……火藥桶旁有三個守衛。
“契約在這兒。”雷夫將假皮囊扔過去,獨眼男人迫不及待地打開,手指撫過羊皮卷的紋路時,雷夫突然撲過去,一腳踢飛他手里的火把。火把在空中劃出道弧線,落在麥浪里,引燃了干燥的麥穗,火苗“ 啪”地竄起來。
“抓住他!”獨眼男人嘶吼著掏短銃,雷夫順勢滾進麥浪,麥穗被壓得簌簌作響,擋住了子彈的軌跡。他借著麥稈的掩護,朝柴房的方向匍匐前進,掌心的火折子被攥得發燙——那是瑪莎婆婆的傳家寶,火石上刻著石楠花的紋路,劃一下就能燃起火星。
離柴房還有幾步遠時,突然听到艾拉的尖叫。雷夫抬頭,看見艾拉趁黑衣人慌亂,竟推倒了一個火藥桶,黑色的火藥撒了一地,正被一個火把的火星引燃,火苗像條紅蛇,順著火藥的痕跡往柴房竄。
“蠢貨!”獨眼男人捂著流血的肩胛(剛才雷夫擲出的短劍擦過他的肩膀),嘶吼著撲過去想踩滅火苗。雷夫抓住機會,猛地擲出火折子,火折子在空中劃過道金光,精準地落在麥倉的頂梁上——去年修頂梁時,他特意在木梁里藏了桶煤油,本是為了防潮,此刻卻成了破局的關鍵。
煤油浸透的木梁遇火就燃,“ 啪”的燃燒聲里,火星像雨點般落在柴房周圍。雷夫拽起艾拉往麥浪深處沖,身後傳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麥倉的屋頂被掀飛,燃燒的麥粒像金色的雨,灑在翻涌的麥浪上,黑衣人的慘叫聲被爆炸聲吞沒,只有那面黑旗,在火光中迅速化為灰燼。
“瑪莎婆婆呢?”雷夫拉著艾拉在麥浪里狂奔,火星落在發間,燙得頭皮發麻。
“我讓她往東邊跑了,”艾拉的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堅定,“她說要去修道院給沃夫報信,讓他趕緊拓印契約。”
跑到安全地帶時,艾拉突然指著遠處的鐘樓,午時的鐘聲正急促地響起,一下,兩下,三下……鐘聲里,隱約傳來村民的歡呼。雷夫抬頭,看見修道院的方向升起了一縷烽火,是沃夫點燃的信號——他成功了,地基石與契約的對照已經完成。
“是沃夫!”艾拉跳起來,紅裙在麥浪里像團跳動的火,“他肯定把契約拓片給大家看了!”
雷夫望著烽火的方向,突然想起維多利亞的話“麥子要在自己的土地上扎根。”此刻,契約的光芒正透過鐘聲,滲進這片土地的每一寸肌理,像麥種落入泥土,開始生長。
清理廢墟時,瑪莎婆婆在燒焦的麥倉角落里,找到了一個完好的陶罐,里面裝著三粒“先祖麥”的種子。種子的外殼被火烤得發黑,卻在陶罐的濕潤里,冒出了一點嫩綠的芽。瑪莎婆婆用布滿老繭的手指輕輕踫了踫芽尖,皺紋里盛著淚光“你看,好麥子燒不死,就像這片土地上的人,壓不垮。”
傍晚的麥浪被夕陽染成金紅色,村民們聚集在修道院前的廣場上。沃夫正將契約拓片貼在地基石上,拓片上的字跡與石頭上的誓約刻痕完美重合,陽光透過重合處,在地上投出個完整的太陽紋,像亞瑟先祖在天上露出了微笑。
雷夫站在人群外,看著孩子們在麥浪里追逐,手里舉著石楠花枝。艾拉正教他們唱蓋爾語的古老歌謠,歌詞大意是“麥根扎在土里,花向著太陽,我們的家,永遠在這片土地上”。歌謠的調子很老,帶著麥稈被風吹動的節奏,孩子們跑著跳著,把石楠花瓣撒向空中,粉色的花雨落在拓片上,落在地基石上,落在每個人的笑臉上。
突然,遠處的海面上傳來一陣鐘聲,是維多利亞派來的送麥種的船。船帆上畫著麥穗與石楠花交纏的圖案,在暮色里像枚巨大的印章,蓋在愛爾蘭的海岸線上。船員們搬著木箱下船,木箱上寫著“冬雪麥”“沼澤穗”“石楠麥”,全是麥種庫里丟失的珍稀品種。
“新的麥種來了。”沃夫走過來,手里捧著個裝滿麥種的木盒,木盒的紋路與雷夫的劍鞘一模一樣。“女王說,這些麥種能抗倒伏,產量比普通麥子高兩成,讓我們明年種滿七院的土地。”
雷夫接過木盒,麥種的飽滿觸感從指尖傳來,像握著一把沉甸甸的陽光。他想起亞瑟先祖在契約末尾寫的那句話“王者不是擁有土地的人,是讓土地長出麥子的人。”此刻,這句話像鐘聲一樣,在麥浪盡頭久久回蕩。
風拂過麥田,麥穗的“沙沙”聲里,混著石楠花的清香和遠處的鐘聲。雷夫知道,羅素家族的陰影已經散去,維多利亞的承諾或許帶著政治考量,但麥種不會說謊——它們會在這片土地上扎根、生長,抽出綠苗,結出飽滿的麥穗,用最樸素的方式證明所有的守護與等待,所有的抗爭與堅持,都值得。
夜幕降臨時,雷夫、沃夫和艾拉在地基石旁埋下新的麥種。瑪莎婆婆用拐杖在旁邊畫了個小小的太陽,石楠花的種子落在泥土里,與麥種作伴。遠處的鐘樓又響起了鐘聲,這次格外悠長,像在為這片土地的新生伴奏。
麥浪盡頭的天空,星星漸漸亮了起來,像撒在黑布上的麥粒。雷夫摸了摸貼身的契約,皮囊里的石楠花種子不知何時又發了芽,根須順著皮囊的縫隙,悄悄往泥土里鑽——它們比誰都清楚,這里才是真正的家。而家,就是讓每一粒種子都能安心扎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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