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京師四千余里的武昌府雄踞大江之濱,漢水由此匯入波濤洶涌的長江,兩股濁流也在此相激踫撞,古時曾被稱之為\"鄂州\",自古以來便是南方的軍事重鎮和商業重鎮,號稱\"九省通衢\"。
六月中旬的武昌府已是燥熱異常,來往的行商百姓們均是短衫打扮,時不時還有那扛著農具的漢子赤裸著上身,在一道道無精打采的呼喝聲中排隊進城,而巍峨城牆投下的陰影幾乎能夠遮住半條官道,徑自指向十余里外的漢陽碼頭。
作為被漕運總督親口稱之為\"九省通衢\"的軍事重鎮,武昌府外的運河上千帆競渡,來自于全國各地的商船們桅桿林立,遠遠望去竟是有些遮天蔽日之感。
無論是江南的綢緞,還是嶺南的香料,亦或者川渝的藥材,均是要在此地登船造冊,由官府和牙行的商人們過稱之後,方才能夠逆流而上,運抵至大明中樞所在的北京城。
靠著武昌府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自洪武年間便就藩于此的楚王家族自然而然成為了這荊楚之地的\"首富\",掛靠在其名下的產業和土地不知凡幾。
盡管嘉靖年間,號稱\"小閣老\"的嚴世蕃曾經在閑來無事之下,撰寫了一份所謂的\"富豪榜\",並在文中將就藩于四川成都的蜀王府排在首位,號稱\"天下王府,惟蜀王最富\",但凡是在武昌府生活過一段時日的人,便會對這份榜單笑而不語。
據市井間的傳聞所說,當時的楚王听聞自己未在這個\"富豪榜\"名列榜首之後,曾在醉酒後命人打開楚王府的庫倉,號稱楚藩掌握的現銀壘起來,比之那大名鼎鼎的\"黃鶴樓\"還要高上數層不止。
這話或許有酒後夸大的嫌疑,但武昌府每年押往京師的賦稅確是的的確確要比尋常的府城多出一倍有余,唯有\"陪都\"南京城以及天下鹽商所匯聚的揚州城能夠勉強與之比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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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三年,太祖朱元璋封六子朱楨為楚王,並于次年開始在武昌蛇山修建王府,以南京故宮為藍本,由江夏侯周德興主持建造。
在性質規格上,楚王府佔地四百余畝,王府內遍布宮殿樓閣以及水榭庭院,共有偏殿房舍八百余間,周圍壘石為城,被當地百姓稱之為\"王城\"。
越過甲冑森嚴的王府侍衛,大步行至內廷,坐落于王府中軸線上的宮殿便是歷任楚王寢宮所在的\"承運殿\",不過此刻本應安靜肅穆的寢宮內確是絲竹管弦之聲不斷,角落處的鎏金獸在慢慢吞吐著青煙沉香,一批酥胸半裸的歌姬婢女們正在肆意賣弄著\"風騷\"。
鎏金座椅之上,襲爵已是將近四十年的楚王朱華奎微眯著眼楮,似乎對眼前香艷誘惑的歌舞毫無興趣,只是就著耳畔旁的鼓點聲,輕輕打著節拍。
一曲終了,胸口不斷起伏的歌姬婢女們行禮告退,而在角落處等待多時的楚王府總管太監劉森也躡手躡腳的向前,從懷中摸出一封沒有經過內閣\"披紅\"的中旨。
\"王爺,\"見朱華奎面無表情,額頭處微微滲出冷汗的總管太監劉森便不自覺的壓低了嗓音,似乎怕驚擾了殿內凝聚冷滯多時的空氣\"雲南黔國公病重,西南土司蠢蠢欲動,朝廷恐重現三年前的戰事,特向西南增兵,並籌措糧草軍餉,以防不靖。\"
\"天子這中旨雖是沒有明說,但其言外之意怕是希望王爺伸以援手..\"
聞言,臉頰上已是呈現褶皺的楚王朱華奎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只是不屑的嗤笑一聲,炯炯有神的眸子中滿是算計之色,叫人望而生畏。
\"這小皇帝,連裝都不裝了?\"輕輕捻弄右手的扳指多時,楚王朱華奎尖銳的聲音終是在宮殿內響起\"往年的時候,朝廷好歹還假惺惺的找些由頭,並承諾在日後歸還..\"
\"可現在的這小皇帝,張口便是直接要了?\"
盡管陪伴伺候朱華奎多年,但總管太監劉森依舊不敢在如此\"敏感\"的問題上多說話,畢竟他深知身旁楚王視財如命的脾氣秉性。
貴為世襲罔替的宗室藩王,朱華奎平日里最大的興趣愛好便是就著燭火,查閱楚藩名下所有產業的賬本,並在月黑風高的時候,與庫房中那些堆積如山的銅錢碎銀作伴。
\"西南亂與不亂,又與本王何干?\"將口中的粘痰吐出,朱華奎一張老臉上滿是猙獰\"難道那些土司狼兵還能打到本王的楚王府?\"
老太監劉森聞言臉上的驚懼之色更甚,但念及朝廷前兩日剛剛發到巡撫衙門的公文,終是硬著頭皮說道\"奴婢本不該多嘴,但官府那邊說這一次形勢危急,戰火極有可能瞬間在雲貴川三省點燃,並蔓延至湖廣..\"
\"湖廣?\"似是被仙人扶頂,平日里對戰事一竅不通的楚王朱華奎竟突然變得胸有成竹起來,口中斬釘截鐵的說道\"湖廣有長江天險,誰能打的過來?\"
揮了揮手,朱華奎以不容拒絕的口吻吩咐道\"給朝廷回信,就說本王的庫房日前著了大火,這兩年積攢的糧草均是被付之一炬,實在是有心無力。\"
\"奴婢遵旨。\"
楚王朱華奎畢竟是積壓多年,老太監劉森縱然心中有千言萬語,卻也不敢違抗其命令,只得躬身領命,並躡手躡腳的退出了宮殿,于心中琢磨著待會該怎麼措辭。
不過在伸手關閉殿門的時候,劉森卻是敏銳注意到了楚王朱華奎重新拿起了桌案上的賬本,就著搖曳的燭火,滿臉享受的翻閱著楚藩的產業賬目,似乎已經天子的書信以及西南的亂象忘在腦後。
吱呀。
殿門徹底關閉,仿佛能夠吞噬一切的暮色不知不覺間便籠罩在武昌府的穹頂之上,並將燈火通明的承運殿隔絕。
一陣風起,遠處的長江水面依舊波濤洶涌,但在老太監劉森听來,卻沒有了往日的浩瀚肅穆,反倒是隱隱有些大亂將起嗚咽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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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華奎,生性貪婪,宮中金銀各百萬,輦載數百車不盡。
<<國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