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擔心，首尾不能相顧。"
經略熊廷弼的聲音雖不洪亮，但卻讓暖閣眾人心中一動，尤其是在遼東任職多年的尤世功和祖大壽，盡皆面露不敢置信之色。
以他們二人的本事，對于時局的判斷自然不是尋常士卒可以比擬的，故此稍作沉吟之後，便隱隱明白了經略的"言外之意"。
熊廷弼口中的"首尾不能相顧"怕是特指整個遼東戰場。
但隨著女真老酋強攻沈陽無果，並且被迫將國都由無險可守的薩爾滸山，搬遷回修建于群山之中的"赫圖阿拉"，遼東戰場的形勢已是徹底顛覆。
凡是明眼人都能夠瞧得出來，大明已由前些年的"節節敗退"，正式由守轉攻，怕是用不了幾年的功夫，便可兵臨赫圖阿拉，平定建州女真。
故此，經略口中的"首尾不能相顧"又是從何說起呢？
"愛卿是怕嘉靖年間的舊事重演？"四目相對半晌，朱由校冷凝的聲音隨之在暖閣中響起，惹得殿中面面相覷的將校們好似如墜冰窖，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涼氣。
難道經略口中的"首尾不能相顧"，指的是作為大明權力中樞所在的北京城？但那些女真韃子又不能背生雙翅，如何能夠越過重兵把守的遼西走廊，抵達京師城外？
最起碼，嘉靖年間那些氣勢洶洶的蒙古韃子們在兵臨北京城下的過程中，無需經歷這道雄關的考驗。
"還請陛下恕罪。"或許熊廷弼也覺得自己的言論有些駭人听聞，炯炯有神的眸子中也隨之涌現了一抹遲疑之色。
"朕已授意前敘州知府洪承疇，及兵部給事中盧象升，整飭薊鎮防線。"沒有在意熊廷弼略有些躲閃的眼神，案牘後的天子猛然提高了嗓音，清冷的語氣中滿是決絕。
這熊廷弼不愧是"遼東脊梁"，僅僅是結合建州女真出兵漠南草原的行為，便推斷出了一系列的進攻路線，並將最終的"隱患"定格為中樞所在的京師。
"陛下英明！"
聞听案牘後的天子居然早有應對，神色本是有些惶然的熊廷弼頓時激動起來，望向朱由校的眼神中充滿了敬畏和嘆服。
實話實說，關于建州女真在出兵吞並扎魯特部之後，或有可能繞過遼西走廊，直奔北京城下的這個"奇思妙想"，是他在召集了遼東諸多文武，連續商討了多日之後，方才得出的一個"最壞結論"。
可眼前的天子並未親臨遼東戰場，也不曾親自感受塞外無垠的漠南草原，僅僅是待在這乾清宮中，便能通過一封封冰冷的奏報，推斷出女真韃子的動向？
這份運籌帷幄的本事，未免有些太過于恐怖了。
"自戚少保離職之後，承載著護持京師重任的薊鎮便形同虛設，將校貪贓枉法，士卒疏于操練的情況，比之其余九邊重鎮，絲毫不差。"
"時至如今，放眼整個北直隸，唯有駐扎在西山腳下的京營將士們尚且保持著一定的戰斗力。"
"但京營乃朕的親軍，不可輕舉妄動。"
"薊鎮防務，將直接關系到京師的安危。"
因為在場幾人皆是在邊陲任職多年的宿將，與女真人打過無數交道，對其無與倫比的機動能力深有體會，朱由校也無需顧忌太多，言簡意賅的表達了自己的擔憂。
"陛下所言甚是。"
"薊遼遙相呼應，確實當一視同仁。"
滿臉認同的點了點頭之後，熊廷弼起身恭維道，雖說薊鎮不像重兵把守的遼鎮那般群敵環繞，但也不可一味的放松警惕，確實當以能臣良將整飭坐鎮。
而對于天子口中的前任敘州知府洪承疇，他雖然遠在千里之外的遼鎮，卻也有所耳聞，畢竟這洪承疇僅憑一己之力，硬生生拖住了奢氏叛軍半月之久的表現實在是過于亮眼。
捫心自問，假使將他放在洪承疇的位置上，所能發揮出的作用也不過如此了，這個叫做洪承疇的文官，確實是個有真本事的。
至于天子口中的"兵部給事中"盧象升，他也曾有所耳聞，知曉這是由天子欽點的"狀元"，且文武雙全，成為大明朝開國以來，繼他之後第二位在武科和文科同時大放異彩之人。
"朕今日命卿家回京述職，要說的不是這個.."
少許，朱由校凝重的聲音將熊廷弼雜亂的思緒重新拉回到了現實之中，稍有些放松的心情也重新緊張起來"假如有朝一日，建州女真傾巢而出，直撲我大明京師。"
"卿家該當如何.."
嘶。
此話一出，暖閣中的宿將們盡皆倒吸了一口涼氣，就連在朱由校身旁默默伺候的司禮監掌印太監王安也忍不住面露怪異之色。
天子這話可有點嚴重啊。
假若那些女真韃子真的如同神兵天降般，出現在北京城外，那作為遼東最高行政長官的熊廷弼自是當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到了那時，熊廷弼除了以身殉國，還能有什麼選擇？
"陛下.."熊廷弼下意識的起身回應，但一張堅毅的臉頰上卻滿是深思之色，天子的這個問題可是有些誅心吶。
料敵從寬，女真人在吞並了扎魯特部之後，理論上確實存在效仿昔年的成吉思汗，通過翻越燕山山脈的方式，兵臨北京城下。
假若那一幕真的來臨，他除了親率精銳鐵騎回援，還能有何選擇？
"假若建奴真的繞道蒙古，翻越燕山山脈，臣自當親領大軍回援，拒敵于燕山腳下.."
開玩笑，這燕山山脈可不僅僅是直插薊鎮心髒的險峻所在，更是大明歷代先帝的"陵寢"所在，他熊廷弼有幾顆頭夠砍的，敢讓建奴驚擾大明歷代先帝的皇陵？
一時間，熊廷弼不由得心亂如麻。
"糊涂！"
"天賜良機，卿家豈能回援！"
幾乎是話音剛落，年輕天子凌厲的訓斥聲便于暖閣中炸響，惹得周圍本就冰冷的氣氛愈發劍拔弩張，也讓一旁的司禮監掌印太監忍不住長大了嘴巴。
啥情況，天子這話是什麼意思？天子不打算讓遼東經略熊廷弼回援？！
迎著熊廷弼不敢置信，但又若有所思的眼神，年輕天子驟然起身，鏗鏘有力的說道"卿家當即刻下令遼東兒郎傾巢而出，突襲赫圖阿拉，犁庭掃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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