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盈月站在人群中,縴縴玉指不自覺地絞著衣角,清澈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著場中的方南。
楚盈月只覺得心跳得飛快,仿佛要掙脫胸腔的束縛,棋局間的縱橫捭闔,音律中的天人交感,不敢想象在書法上,方南將展現出何等驚人的風采。
呂昶的臉色已然有些發青,額角滲出的細汗在宮燈之下微微反光。
學子張芾出列,二十出頭年紀,身材微胖,圓臉盤,面色紅潤,穿著一身青色儒衫。
張芾那雙手,手指粗短,骨節異常粗大,指甲間能看到一些墨漬痕跡,顯是常年浸淫筆墨所致。
張芾走到大殿中央,對評判席躬身一禮,隨即轉向方南,眼神透著毫不掩飾的挑戰意味。
“在下張芾,請方郡公賜教,卻不知此番命題為何?”
張芾乃是河東道有名的書法奇才,尤其擅長狂草。
評判席上幾位大儒低聲商議片刻,為首的李老夫子須眉微動,沉聲道“書法之道,形意兼備,狂草尤重氣勢。”
“今日之題便定為——‘劍’字,望你二人能寫出劍之鋒芒、劍之魂魄、劍之氣勢!”
“劍”字!
台下頓時響起一陣低低的嗡鳴。
此字結構相對簡單,正因簡單,欲以狂草寫出其神韻,體現其銳利、剛猛、霸道的內涵,絕非易事,最是考驗書者的功力與悟性。
張芾聞言,眼中精光更盛,臉上掠過一絲自信滿滿的笑意。
這個命題正中張芾下懷,凝神屏息,周身氣勢陡然一變。
書童抬上一張寬大的梨木案,鋪開一張潔白如雪、巨大的宣紙,捧來一座掛著一排狼毫筆的筆架,以及一方歙硯。
張芾扎穩馬步,左手虛按案沿,右手五指如鉗,牢牢握住一桿兒臂般粗細的筆管。
張芾俯身蘸墨,筆肚飽吸濃墨,提筆時墨汁淋灕欲滴。
張芾暴喝一聲,如同驚雷炸響,全身之力瞬間貫注筆端,猛地向紙面撲去。
張芾運筆如飛,手腕劇烈抖動,手臂大開大闔,特大的狼毫在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在紙面上盡情縱橫。
墨跡或濃或淡,或枯或潤,揮灑之處,點畫如暴雨傾盆,線條似旋風激蕩。
轉折處銳角分明,透著一股決絕的狠厲,飛白處絲絲縷縷,仿佛劍氣撕裂空氣的軌跡。
頃刻之間,一個巨大、狂放、不羈、氣勢逼人的“劍”字已然躍然紙上。
字仿佛要破紙而出,帶著一股一往無前的張狂之氣,狂草重“勢”的三味展現得淋灕盡致。
“好!好字!”台下頓時爆發出雷鳴般的叫好聲。
“筆走龍蛇,痛快淋灕!”
“觀此字,如見沙場猛將,拔劍四顧,心雄萬夫!”
“張兄此書,必可傳世!”
贊譽之聲如潮水般涌來。
張芾自己也對此作極為滿意,緩緩直起身,放下那桿大筆,額頭已見微汗,胸膛微微起伏。
張芾抬手抹了把汗,目光帶著幾分疲憊,更多的卻是得意與挑釁,直直地射向靜立旁觀的方南。
方南微微一笑,緩步上前,徑直走向筆架。
方南的手指掠過那些碩大的抓筆、提筆,最終卻停留在了一支中號兼毫筆上。
此筆筆鋒柔韌,大小適中,常用于行書和楷書,用以書寫如此重要的、需要展現磅礡氣勢的“劍”字狂草,未免顯得過于秀氣。
“咦?方郡公為何選此筆?”
“兼毫中鋒?這…這如何能寫出狂草的氣勢?”
“莫非是自知不敵,故意藏拙?”
台下頓時響起一片不解的竊竊私語。
評判席上的大儒們也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張芾更是嘴角微撇,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
楚盈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美眸中充滿了擔憂與不解。
方南對周圍的議論恍若未聞,執筆在手,輕輕捻動筆桿,感受著毫毛的彈性,卻並未立刻蘸墨書寫。
方南緩緩閉上雙眼,挺拔的身姿岳峙淵𦨴,整個人陷入了一種極致的寧靜之中。
大殿內漸漸安靜下來,所有人都被方南這反常的舉動所吸引,屏息以待。
是在醞釀還是在構思,無人得知。
忽然,方南的眼睫微顫,緊閉的雙目倏然睜開!
一剎那,仿佛有實質般的電光自方南眸中閃過,銳利無匹,卻又深邃如星空,周身沉靜的氣息驟然收斂。
方南並未像張芾那般聲勢駭人地撲向紙面,而是從容地蘸墨,舔筆,動作舒緩而優雅,帶著一種奇異的節奏感。
然後,方南落筆了。
筆尖觸紙,並無求快求猛,起筆藏鋒,含蓄內斂,凝而不發。
行筆中鋒澀進,力透紙背,仿佛劍氣在體內奔騰流轉。
轉折處時而圓融流暢,如行雲流水,時而驟然頓挫,如金戈交鳴。
方南的字,並非張芾那般完全脫略形骸、一味狂放奔突的狂草。
眾人驚異地發現,方南竟將草書的奔放不羈、行書的清俊飄逸、楷書的端嚴筋骨,奇妙地融合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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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字,仿佛就是一個世界。
有雷霆萬鈞的磅礡大勢,蘊含著無堅不摧的力量感,有清風明月般的從容姿態,帶著超然物外的灑脫。
點畫之間,鋒芒銳利無匹,似能刺破蒼穹,偏偏又給人一種含蓄內斂、返璞歸真之感。
這矛盾的特質被完美地統一于筆下,仿佛一位真正的絕世劍客,平日溫潤如玉,光華盡斂,一旦出鞘,則寒光耀天地,劍氣沖牛斗,萬物為之失色。
字里行間,撲面而來的是一股冰冷刺骨、卻又灼熱沸騰的鐵血殺伐之氣。
那是在尸山血海中磨礪出的意志,是于千軍萬馬間掌控生死的決斷。
這絕非在安靜書齋中臨摹碑帖所能練就的氣質,這是真正經歷過血火洗禮、從戰場上歸來才能擁有的獨特氣魄與靈魂印記。
氣息與“劍”之主題完美契合,仿佛這個“劍”字本身,就是一柄飲過無數鮮血、擁有自己靈魂的無上神兵。
“這……這是?!”
評判席上,年紀最長的李老夫子猛地站起身,胡須激動的劇烈顫抖,“這是何種書體?似草非草,似行非行,融匯百家,卻…卻自成一格,氣象之宏大,前所未見!”
其他大儒們也坐不住,紛紛離席,圍攏到案前,幾乎將臉貼到紙上,仔細觀摩,一個個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撼與狂喜。
“看這筆力,筋骨強健,血肉豐盈,絕非追求形式之輩所能及!”
“神采!氣韻!已達巔峰!更難得的是這股精神!這股獨一無二、沛然莫之能御的精神氣!”
“宗師!此乃開宗立派之象,書法宗師之境啊!”
大儒們的驚呼和贊嘆,已然宣告了比試的結果,高下之別,已非技巧層面,而是境界與靈魂的差距!
張芾臉上的得意與挑釁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擠到近前,死死地盯著方南那個蘊含著無窮力量的“劍”字。
再回頭對比自己狂放卻略顯浮夸、徒具其形缺乏其神的作品,張芾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繼而漲得通紅,一直紅到了耳根。
張芾的字模仿前人窠臼,追求的是技法的炫目。
方南的字已然超越了模仿,擁有了自己的生命與靈魂。
兩者相比,猶如螢火之于皓月,溪流之于瀚海!
巨大的羞愧和挫敗感如同潮水般將張芾淹沒,踉蹌著後退一步,對著方南深深一揖,聲音再無之前的洪亮“方…方郡公書法已入化境,神乎其技…在下…在下班門弄斧,貽笑大方了。”
“好!”
“太精彩了!”
“方郡公!真神人也!”
連續三局,方南展現出的全是超越常人理解的、宗師級別的碾壓實力。
每一次都看似陷入不利,卻每一次都以一種令人無比折服的強大,輕松取勝!
楚盈月只覺得呼吸急促,清澈眼眸中已滿是傾慕與震撼,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激動。
楚盈月白皙的臉頰泛起紅暈,目光緊緊追隨著場中那個淡然的身影,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他一人。
楚盈月從未想過,一個人的才華可以如此浩瀚如星空,深不見底,一次又一次地突破她想象的極限。
呂昶徹底慌了神,額頭上的汗水匯成溪流,順著臉頰滑落,也顧不上去擦。
方南展現出的實力遠遠超乎預料,讓呂昶感到一絲恐懼。
呂昶幾乎是尖叫出來“畫!比畫!李思訓!你上!這一局絕不能有失!”
陣營中一位閉目養神、氣質沉靜的青年學子聞聲,緩緩睜開雙眼,眸中一片清明淡定,整了整衣冠,沉穩地應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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