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供銷社的小解放卡車,轟鳴著駛離縣城倉庫大院,載著錢勝和一車沉甸甸的信任與期許,駛向通往大壩子村的歸途。司機小張技術嫻熟,卡車在顛簸的土路上依然開得又快又穩。錢勝坐在副駕駛,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田野,心中卻並不平靜。
趙明遠最後拋出的那個問題,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蕩起層層漣漪。“把你的醫術,也用在更該用的地方?”這話語背後的深意,絕不僅僅是讓他去縣醫院坐診那麼簡單。聯想到王主任孫子事件傳開後,趙明遠特意提及的“縣醫院老院長”,錢勝隱隱感覺到,一場圍繞著他醫術的暗流,正在縣城悄然涌動。
“錢技術員,坐穩咯!前面這段路有點坑!”小張的提醒打斷了錢勝的思緒。他收斂心神,應了一聲,目光重新投向路面。
卡車一路疾馳,終于在傍晚時分抵達大壩子村。遠遠就看到大隊部門口燈火通明,人影憧憧。周振武、吳大剛帶著一群社員早已翹首以盼。
“回來了!車回來了!”眼尖的人喊了起來。
卡車穩穩停在空地上。錢勝跳下車,立刻被眾人圍住。
“錢勝!怎麼樣?車解決了?”周振武急切地問。
“解決了!”錢勝點頭,言簡意賅,“趙主任親自協調的車,蘑菇已經安全送到縣倉庫入庫了!縣供銷社跟我們簽了長期合同,價格還上浮了百分之五!貨款月結!”
“好!太好了!”人群爆發出熱烈的歡呼聲!壓在心頭的大石徹底落地,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喜悅和對錢勝能力的由衷敬佩。
“錢勝!好樣的!”吳大剛用力拍著他的肩膀,激動之情溢于言表。
錢勝笑了笑,將具體的合同細節和趙明遠的承諾簡要轉達給兩位隊干部。看著社員們興奮地圍著卡車議論紛紛,感受著那份集體榮譽感和對未來的憧憬,錢勝心中也涌起暖意。蘑菇房的事業,算是真正走上了正軌。
然而,這份寧靜的喜悅並未持續太久。
第二天清晨,錢勝剛在擴建後的蘑菇房指導完桂花嫂她們新一茬菌床的準備工作,大隊部的廣播又響了起來,這次是專門找他的︰
“錢勝同志!錢勝同志!听到廣播請立刻到大隊部!縣醫院有急事找你!再廣播一遍…”
縣醫院?錢勝心頭一跳,立刻聯想到趙明遠昨天的話。他交代了桂花嫂幾句,快步向大隊部走去。
剛進大隊部院子,就看到一輛沾滿塵土的軍用吉普車停在那里。一個穿著洗得發白軍裝、神色焦急的中年男人正和大隊長周振武說著什麼。男人身板筆直,眼神銳利,帶著一股行伍之氣。
“錢勝同志!你可來了!”周振武看到錢勝,連忙招呼,“這位是縣武裝部的李干事!有急事找你!”
李干事上前一步,目光如炬地掃視錢勝,帶著審視,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你就是錢勝同志?我是縣武裝部干事李衛國。奉譚院長之命,請你立刻去縣醫院一趟!情況緊急,車就在外面!”
“譚院長?”錢勝心中了然,果然是縣醫院那位老院長,“李干事,能問下是什麼事嗎?病人情況如何?”
李干事猶豫了一下,壓低聲音︰“是一位…老同志!情況很不好!舊傷復發,很嚴重!譚院長說,只有你可能有辦法!具體情況,路上說!救人如救火!”
“好!我跟你走!”錢勝沒有絲毫遲疑。醫者仁心,無論對方是誰,病情危急就是命令。他跟周振武和聞訊趕來的吳大剛匆匆交代了幾句,便跟著李衛國上了吉普車。
吉普車咆哮著沖出村子,卷起一路煙塵。車上,李衛國才稍微放松緊繃的神色,語氣沉重地講述起來︰
“病人姓趙,趙永華,是位老紅軍!長征路上受過重傷,一顆子彈卡在左臂關節附近幾十年了,一直沒取出來!當年醫療條件太差,位置又刁鑽,沒人敢動。這些年全靠硬扛著!最近不知怎麼,舊傷突然嚴重發炎,高燒不退,胳膊腫得嚇人!縣醫院組織了最好的醫生會診,譚院長親自主刀,但打開一看…情況比預想的更糟!子彈周圍的組織粘連得一塌糊涂,離重要神經血管太近!譚院長試了一下,根本不敢動!強行取,很可能傷到神經,這只胳膊就徹底廢了!甚至…甚至有大出血的危險!”
李衛國的聲音帶著沉痛和焦慮︰“譚院長說,他行醫幾十年,沒見過這麼復雜的陳年舊傷!就在大家都束手無策的時候,譚院長突然想起了你!他說,老王孫子那急驚風,你幾針就救回來了!手法神乎其技!或許…或許你對這種精細入微的操作有辦法!所以,才讓我火速來請你!錢勝同志,趙老他…是為革命流過血的老英雄!你一定要想想辦法!”
錢勝靜靜地听著,面色凝重。陳年彈片子彈)取出術,在幾十年後都是頗具挑戰性的手術,更別提在七十年代簡陋的醫療條件下!尤其涉及重要神經血管叢,稍有不慎,後果不堪設想!譚院長這是把燙手的山芋,也是巨大的信任,交到了他手里!
“李干事,我明白了。”錢勝的聲音異常沉穩,“我會盡全力。但能否成功,現在不敢保證,需要看到具體情況才能判斷。”
“好!好!只要你肯去看看,就有希望!”李衛國連連點頭,眼中燃起一絲希望。
吉普車一路風馳電掣,沖進了縣醫院。李衛國帶著錢勝,幾乎是一路小跑地穿過走廊,直奔手術區。
手術區門口的氣氛凝重得幾乎讓人窒息。幾位穿著白大褂、神色嚴峻的醫生護士圍在那里,為首一位頭發花白、面容清 的老者,正是縣醫院的譚有為院長。他眉頭緊鎖,眼神中充滿了疲憊和憂慮。
“譚院長!錢勝同志請來了!”李衛國急忙上前。
譚有為猛地抬頭,銳利而疲憊的目光瞬間鎖定錢勝。他沒有客套,直接上前一步,緊緊握住錢勝的手,語氣急促而沉重︰“錢勝同志!你終于來了!情況緊急,長話短說!病人趙永華,老紅軍,左臂陳舊性槍傷,彈片位置極深,緊貼臂叢神經和肱動脈!粘連嚴重,炎癥凶猛!我們…我們不敢動了!強行剝離風險太大!你…你看看有沒有辦法?”
譚有為的手心冰涼,微微顫抖,顯然承受著巨大的壓力。這不僅僅是一台手術,更關乎一位老革命的安危和余生!
錢勝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托付,反手用力握了一下譚有為的手,聲音沉穩有力︰“譚院長,帶我去看病人和術前影像資料!”
沒有多余的寒暄,直接進入主題!譚有為眼中閃過一絲贊許,立刻領著錢勝走向旁邊的準備室。
牆上掛著趙永華左臂的x光片。錢勝凝神望去。影像上,一塊邊緣有些變形的金屬異物,深嵌在肱骨近端的後方,與代表神經血管的陰影幾乎重疊在一起,周圍組織的陰影密度明顯異常,顯示出嚴重的粘連和炎癥。
“嘶…”饒是早有心理準備,錢勝也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這位置,比他預想的還要凶險!神經血管被包裹在致密的粘連組織中,如同陷入泥沼的電纜,稍一牽拉,就可能造成災難性後果!
“錢勝同志,你看…”譚有為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這…這還有希望嗎?”
錢勝沒有立刻回答。他閉上眼,腦海中掛機面板瞬間亮起!【醫術 v3】的經驗值在瘋狂閃爍!他心念急轉,將全部精神投入到對這個病例的分析中!
四級打井技能帶來的、對地層結構和“精準定位”的直覺理解,此刻被他巧妙地遷移到了人體解剖結構上!他仿佛擁有了x光透視般的“內視”能力,彈片的位置、神經血管的走向、粘連組織的層次,在意識空間中清晰無比地構建出來!
同時,掛機面板【醫術】技能積累的海量外科知識、精細操作經驗和風險預判能力,如同高速運轉的計算機,開始模擬各種剝離方案、推演可能出現的風險、計算最佳的操作路徑和力度控制!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譚有為和李衛國緊張地看著閉目凝思的錢勝,連呼吸都放輕了。手術區里,趙永華痛苦的呻吟隱約傳來,如同重錘敲在每個人心上。
終于,錢勝猛地睜開眼!眼中精光四射,帶著一種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銳利!
“有希望!”錢勝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自信,“但需要最精細的操作!不能有絲毫差錯!譚院長,我需要一個絕對穩定的助手!手術器械,要最精細的!照明,要最好!麻醉,要確保病人全程無痛,不能有絲毫移動!”
他語速極快,條理清晰︰“手術方案是︰避開主要粘連區,從相對疏松的間隙入手,鈍性分離結合銳性切割,分層剝離!核心是,利用粘連組織的張力差異和神經血管自身的韌性,進行‘微距震蕩剝離法’,在極小的空間內,通過高頻微幅震動,震松粘連,同時避免直接牽拉!這需要…對力度的控制達到毫厘級!”
錢勝描述的方案和提出的“微距震蕩剝離法”,完全超出了譚有為等人的認知範疇!但他們從錢勝那篤定、銳利如手術刀般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種近乎神跡般的信心!
“好!都听你的!”譚有為沒有任何猶豫,立刻轉身對助手吼道,“按錢勝同志的要求準備!立刻!馬上!把最好的無影燈推過來!器械護士,準備最細的顯微器械!麻醉師!確保萬無一失!”
他深深看了錢勝一眼,眼中充滿了決絕和托付︰“錢勝同志,主刀位置交給你!我親自給你做一助!這把老骨頭,還能給你扶穩鏡子!”
“好!”錢勝重重點頭,沒有任何推辭。他迅速換上無菌手術衣,戴上手套,走向那扇通往未知挑戰的手術室大門。腳步沉穩,背影挺拔。
推開手術室的門,濃烈的消毒水味和緊張的氣氛撲面而來。無影燈下,趙永華蒼老而痛苦的臉龐映入眼簾。他左臂腫脹發亮,皮膚緊繃,顯示著內部洶涌的炎癥。
錢勝走到手術台旁,目光掃過監護儀上不算平穩的生命體征,最後落在趙永華那飽經滄桑、此刻卻因痛苦而扭曲的臉上。一種沉甸甸的責任感,如同山岳般壓在他的肩頭。
他深吸一口氣,眼神瞬間變得如同寒潭般深邃平靜。伸出帶著無菌手套的手,輕輕按在趙永華滾燙腫脹的手臂上,仿佛在感受著內部結構的每一次細微脈動。
“開始吧。”錢勝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力量,穿透了手術室的凝重。
手術刀,在他手中,如同被賦予了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