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入其中,感官仿佛沉入了冰冷的水銀海。
喧囂的風聲驟然遠去,被冰隙內一種沉滯、凝重的寂靜取代。
空氣死寂得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和心跳敲打耳膜的回響。
溫度驟降數個量級,馬克甚至感覺自己的魔力回路運行都遲滯了幾分。
連小姆傳遞來的溫暖本源都顯得微弱無力,艱難抵御著那無所不在、穿透一切的蝕骨深寒。
高聳的漆黑冰壁向內合攏,構成一道巨大無邊的拱廊,其上覆蓋著厚厚的、年代久遠的冰層,呈現出深邃的墨藍或夜黑色。
本該是深爐分支矮人的壁壘森嚴的前哨站,此地卻空無一人,死寂得可怕。
馬克放慢腳步,靈魂感知如同細網一般,小心的掃過冰壁、地面和穹頂,不敢放過一處細節。
畢竟,他對于深爐分支來說也算是外人。
萬一不小心被當成敵人來一發強力矮人火炮,他可沒地方跟人叫冤。
地面上殘留著些許痕跡。
雜亂的車轍印痕深深刻入凍土,被後續的薄冰覆蓋了一半。
幾處熄滅已久的篝火殘骸只剩下灰白色的燼,旁邊散落著幾塊啃食得異常干淨的類似巨大冰原猛 腿骨的殘余。
更有幾處地面被重物拖拽過,在冰殼上留下斷裂混亂的凹槽……
這些痕跡無不訴說著近期曾有人在此大規模活動、進食,甚至可能是倉促搬運過重物。
然而,現在這里卻沒有人。
沒有燈火,沒有交談,沒有金屬踫撞聲,沒有熔爐低吼,沒有巡邏兵靴踏在冰面上的 噠聲。
一種極為反常的真空般的寂靜統治著這里,仿佛所有的生靈都在同一時刻被無形的橡皮擦抹去,只剩下這些冰冷的遺痕。
前行數百米,冰隙內部空間逐漸變得開闊,地形也復雜起來。
出現了一些人工開鑿的冰穴入口,深邃幽暗,像是野獸擇人而噬的口。
一些簡陋的石屋依著冰壁搭建,門窗歪斜地敞開著,里面黑 一片,門口散落著一些鑿子、斷掉的繩索卷以及打翻的石碗。
馬克在一座最大的石屋旁停下。
屋旁堆砌著一座近人高的半成品冰雕,那是矮人鍛魂者之神莫恩洛克的形象,戰斧高高舉起,面容堅毅。
但此刻,斧刃只雕琢了一半,戰神的眼眸也只刻出了一個模糊的輪廓便戛然而止。
鑿子還卡在未完成的瞳孔里,旁邊散落著幾片新鮮的、稜角鋒利的冰晶碎片。
仿佛雕刻者被什麼東西猛地打斷,帶著驚懼和不解,倉促丟下了所有。
太反常了!
深爐分支被多方勢力圍獵,藏身于如此險要之地,怎麼會沒有絲毫警戒力量?
連個了望哨都沒有?
就算主力退回更深處的堡壘,外圍也不該如此真空!
一股比星骸蛭陰影更沉重的不安沉甸甸壓在馬克心頭。
他嗅到了比外部敵人圍剿更不祥的氣息。
一種發自內部的、徹底的、毀滅性的沉寂。
冰隙更深處傳來的星輝光芒愈發強盛,幽藍而冰冷,將這片詭異的空曠地映照得光影錯亂,如同潛藏在現實之下的噩夢之域。
死寂吞噬著一切聲音,也吞噬著馬克腳下的步伐聲響。
然而,就在這絕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呃——啊——!!!!”
一聲撕裂了沉凝空氣的慘嚎毫無征兆地從冰隙更深的陰影之地炸響!
那聲音極度的痛苦絕望,仿佛靈魂正被最恐怖的手段生生撕裂、炙烤!
但它同時又帶著一種無法言喻的愉悅感,仿佛是在遭受痛苦的同時感受到了某種源自靈魂最深處的至高愉悅體驗!
聲音的方向……正是那星輝最盛處!
慘烈的嚎叫,狠狠刺入馬克的耳膜。
心髒仿佛被無形的手狠狠攥緊。
他懷中緊貼的小姆劇烈蠕動了一下,傳遞來清晰的不安。
“什麼情況!深爐的矮人已經淪陷了?”
馬克在心底犯嘀咕,眼神銳利如刀鋒。
將所有的不安與疑惑暫時被壓到最底。
循著那在死寂冰隙中不斷回蕩,令人牙酸的痛苦咆哮,馬克如同被濃霧本身吞噬的陰影,疾速穿行。
靈魂感知凝縮成一道探測束,死死鎖定聲音的源頭。
繞過幾根從冰隙穹頂垂下的巨大扭曲的冰晶鐘乳石。
一片被幽藍色星輝完全籠罩的相對開闊的冰晶洞窟驟然出現在前方。
那咆哮聲,就是從這里發出,如同垂死困獸絕望的掙扎。
馬克悄無聲息地滑至一個冰岩夾角構成的天然掩體後,借著濃霧的掩護和自身靈魂氣息的完美收斂,小心翼翼地探出視線。
眼前的景象讓馬克的瞳孔驟然收縮!
就在洞窟中央區域附近,一根粗糲的原木樁深扎入冰面。
木樁上,死死捆綁著一個矮人。
正是他熟悉的灰須氏族的形象,灰色的長須在下巴下編織成三條辮子,這是他們最開始遇到恩佐時恩佐的經典形象!
只是恩佐覺得自己已經投身黑暗之神,在奧斯本鎮的理發店里把胡子整成了寸許長的絡腮胡而已。
當然,眼前的矮人雖然應該是灰須氏族,但這絕不是一個正常的矮人戰士。
他虯結的肌肉正瘋狂賁張,脖頸和粗壯的手臂上青筋暴突得如同扭曲的藍黑色蚯蚓。
整個人在繩索束縛下爆發出非人的怪力,劇烈地掙扎扭動,粗木樁都在他的力量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嘎聲。
真正駭人的,是他體表的變化!
深藍色質感如同萬年玄冰的尖銳結晶體,正從他的皮膚下……
不,更像是直接從他的血肉乃至骨骼內部粗暴地穿刺出來!
這些冰晶生長得毫無規律,有的像碎裂的鏡片,有的像歪曲的獠牙,遍布他的雙臂、肩胛、甚至半張臉孔。
晶體內,無數細微如塵的璀璨星光,像被禁錮的活物般,瘋狂流轉、沖撞!
“ …… …… 啊啊啊啊——!”
矮人的喉嚨里發出破碎非人的嘶吼。
那聲音里充滿了足以融化寒鐵的狂暴憤怒,扭曲了他的面容。
更詭異的是,在那憤怒的深處,竟然還夾雜著一絲難以名狀的……狂喜。
仿佛這極致的痛苦同時賜予了他某種超越常理的感官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