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絲琳•貝爾將最後一片感光底片塞進顯影液時,實驗室的掛鐘正敲過凌晨三點。窗外的梧桐葉撲打在玻璃上,像極了導師休依什教授昨天拍在她肩上的手——那只手帶著煙草味,在指出她計算錯誤時微微發顫。
"貝爾小姐,射電望遠鏡不是用來捕捉童話故事的。"教授的話隨著蒸汽模糊了鏡片,她摘下眼鏡擦拭,卻在底片顯影的瞬間屏住了呼吸。那道規則的脈沖信號像一條銀色的細線,在密密麻麻的噪點中固執地跳躍著,每隔1.337秒就精確地出現一次,如同宇宙的心跳。
她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三個月來,她每天在這間充斥著化學藥劑味的地下室里工作十七個小時,只為調試那台龐大的"行星際閃爍"望遠鏡。導師說這是為了研究太陽風對射電源的影響,但此刻在顯影燈下跳動的曲線,分明是某種有規律的信號——規律到令人毛骨悚然。
"喬絲琳?"木門吱呀作響,休依什教授的羊毛背心上沾著粉筆灰,他盯著她手中的底片,煙斗從嘴邊滑落,"這是第幾次觀測到?"
"第七次。"她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每次間隔誤差不超過萬分之二秒。教授,這不可能是自然現象..."
窗外突然滾過一聲驚雷。休依什彎腰撿起煙斗,火機的光在他眼底跳動,照亮了他突然繃緊的下頜線。這個總是帶著英式幽默的男人此刻像尊石像,直到煙斗重新叼回嘴邊,才緩緩開口︰"明天叫上團隊開個會。記住,在搞清楚真相前,不要對任何人提起。"
貝爾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突然注意到他的領帶歪得厲害——那是師母送的生日禮物,去年聖誕聚餐時她還笑著幫他調整過。此刻那抹深藍色在陰影里扭曲成詭異的形狀,像極了他們今天在頻譜儀上看到的脈沖波形。
凌晨五點,她獨自坐在望遠鏡陣列旁的長椅上。露水浸透了裙擺,遠處的牛群在薄霧中若隱若現。手中的筆記本上,七組觀測數據整齊排列,每組數據旁都畫著問號。她想起十七歲那年在北愛爾蘭的山坡上,第一次用父親的望遠鏡看到仙女座星系時的震撼——那時她以為宇宙的奧秘都寫在星河里,卻沒想到有一天會親手捕捉到可能改寫人類認知的信號。
"小綠人。"她輕聲念出腦海中突然蹦出的詞,嘴角泛起苦澀的笑。如果這真的是外星文明的呼喚,那麼此刻坐在濕冷長椅上的自己,是否正站在人類文明最偉大發現的門檻前?可休依什教授眼底的警惕像道牆,將所有浪漫想象擋在現實之外。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母親發來的短信︰"你父親又把望遠鏡搬到花園了,說要給鄰居演示木星的衛星。"貝爾笑了,指尖在屏幕上停頓許久,最終只回了個笑臉。有些秘密,連最親的人都無法分享。
林深的指尖撫過全息屏上的脈沖波形,藍光在他眼底碎成星芒。2025年的晨光透過防爆玻璃,將遠處的射電望遠鏡陣列切割成冷峻的幾何圖形。三天前被劫持的通訊頻段突然恢復,帶回的不是軍方的支援,而是一段來自1967年的歷史檔案——喬絲琳•貝爾發現脈沖星的原始記錄。
"這波形..."小夏的聲音帶著顫音,"和我們監測到的天體能量波動周期,都是72小時整。"她的實驗服口袋里露出半截絲巾,是昨天林深幫她從通風管道里撿回來的,淡紫色花紋在白色布料上格外醒目。
林深猛地轉身,椅子在地面劃出刺耳的聲響。檔案影像里,年輕的貝爾穿著粗花呢外套,站在老式計算機前記錄數據的模樣,與此刻小夏俯身分析光譜的背影重疊。他突然想起昨夜在資料庫看到的諾貝爾獎名單——休依什1974年獲獎時,貝爾的名字只字未提。
"啟動引力波探測器。"他听見自己的聲音像繃到極致的弦,"把時間窗口調到1967年那個脈沖星發現的坐標,我要看看...現在的天赤道37度,到底藏著什麼。"
小夏的指尖在鍵盤上停頓︰"林博士,軍方已經封鎖了所有對外通訊,我們擅自啟動..."
"我承擔所有責任。"林深抓起安全帽時,注意到小夏頸間晃動的銀鏈——那是她母親留給她的遺物,一個瓖嵌著脈沖星圖案的吊墜。三個月前她加入團隊時,曾笑著說這是"宇宙的胎記"。
地下五百米的引力波監測艙里,液態氦冷卻系統發出低沉的轟鳴。林深盯著實時跳動的波形圖,突然感覺後頸發麻——那些看似隨機的漣漪,竟與1967年貝爾記錄的脈沖信號呈現出某種詭異的共振。更令人窒息的是,當他將時間軸逆向推演時,兩組波形在137億年前的奇點處完美重合。
"這不可能..."小夏的尖叫蓋過了警報聲,監測屏上的引力波強度指數正在突破歷史極值,就像有什麼龐然大物正在時空的褶皺里甦醒。林深突然想起貝爾在自傳里寫過的話︰"當你以為自己听到宇宙的心跳時,也許那只是深淵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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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7年10月,劍橋的暴雨傾盆而下。貝爾站在會議室中央,投影儀的光將她的影子投在布滿公式的黑板上。團隊成員的表情從震驚轉為狐疑,當她第無數次解釋"信號來自中子星自轉"時,後排突然傳來冷笑︰"一個女生,居然想推翻外星文明假說?"
休依什抬手制止了議論,他的袖口還沾著早上濺到的咖啡漬。"貝爾小姐的計算是嚴謹的。"他的聲音比平時低了兩個八度,"但在確鑿證據出現前,g的代號暫時保留。"
散會後,貝爾在走廊里攔住導師。雨水順著天窗滴落,在地面匯成蜿蜒的小溪。"您明明知道,中子星理論能更好地解釋信號規律。"她的傘尖戳在水磨石地面上,"為什麼還要..."
"因為人們更願意相信奇跡。"休依什打斷她,掏出煙斗卻發現沒帶火機。貝爾摸出自己的打火機遞過去,火苗照亮了他眼角的皺紋,"喬絲琳,科學史上有太多看似浪漫的誤會,最後都成了笑柄。我們需要更多證據。"
她望著他在雨幕中漸行漸遠的背影,突然想起童年讀過的《格列佛游記》——那些被小人國居民誤認的巨人,是否也曾在暴雨中孤獨地辯解?手中的打火機還留著導師掌心的溫度,她低頭看著自己磨破的皮鞋尖,突然意識到,有些真相注定要在泥濘中前行。
2025年的戈壁也下起了暴雨。林深透過監控屏,看著第七道紫色光束從神秘天體射出,精準命中三百公里外的無人區。地表監測站傳來的畫面里,黃沙被能量束激起數十米高的煙塵,露出地下隱約的金屬結構——那是二戰時期失蹤的納粹"鐘"計劃遺址。
"他們早就知道..."小夏的指甲掐進林深的胳膊,"1967年的脈沖星信號,2025年的引力波異動,還有這個橫跨百年的神秘天體...這根本是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話!"她的吊墜在劇烈喘息中撞擊著鎖骨,銀鏈突然繃斷,吊墜滾落在操作台上,恰好停在引力波波形圖的共振點。
林深彎腰撿起吊墜,突然注意到背面刻著的小字︰"to j. the universe." 雨水順著通風口滲進來,在屏幕上的脈沖星影像周圍形成水痕,宛如某種古老文字。他想起貝爾在晚年訪談中說過的話︰"每個科學家都曾是仰望星空的孩子,只是有些人後來學會了與孤獨和解。"
當1967年的貝爾終于在《自然》雜志發表脈沖星論文時,倫敦的雪正紛紛揚揚地落。她站在圖書館的窗邊,看著自己的名字與"中子星"並列,突然想起那個暴雨夜導師欲言又止的神情。口袋里的打火機已經磨得發亮,她摸出一張便簽,在背面寫下︰"或許我們都曾是宇宙寫給自己的信。"
2025年的林深在地下掩體中收到了一封加密郵件。發件人地址是亂碼,附件卻是1967年貝爾未發表的觀測手稿掃描件。當他看到最後一頁手繪的脈沖星模型時,心髒幾乎停止跳動——那個被虛線勾勒的球體結構,竟與當前監測到的神秘天體分毫不差。
"林博士!"小夏的驚呼讓他抬頭,全息屏上的紫色天體正在詭異地收縮,每一道脈沖光芒都比前一次更明亮。而在引力波圖譜上,1967年的脈沖星信號與2025年的天體波動,正以光速向彼此靠近,仿佛兩條跨越時空的拋物線,即將在某個奇點交匯。
暴雨仍在肆虐,射電望遠鏡陣列的天線突然集體轉向天赤道37度。林深看著監控畫面,想起貝爾在自傳里的最後一段話︰"有人問我是否遺憾與諾貝爾獎擦肩而過,我想說,當你真正听見宇宙的低語時,虛名不過是過眼雲煙。重要的是,我們曾被允許短暫地觸踫永恆。"
他握緊小夏遞來的吊墜,感受著金屬在掌心的溫度。遠處,第七十二次能量脈沖如期而至,這一次,它不再是無序的波動,而是清晰地呈現出某種幾何圖案——那是只有最頂尖的密碼學家才能破解的,來自時空另一端的問候。
兩個時空的雨同時停了。1967年的貝爾將便簽夾進論文手稿,2025年的林深在觀測日志里寫下︰"或許宇宙從不孤獨,它只是在等待足夠勇敢的耳朵,來聆听跨越百億光年的獨白。"
而在天赤道37度的深處,那個被人類誤讀為"小綠人"的存在,正緩緩睜開它跨越維度的眼楮。它看過恆星的誕生與死亡,見證過黑洞的吞噬與噴流,此刻,它終于等到了兩個文明的指尖,即將觸踫同一條宇宙的琴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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