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初的驛站檐角掛著三盞羊角燈，昏黃光影里浮動著細沙。蕭戰霆捏著酒盞的指節微頓——第六次馬蹄聲碾過青石板時，混在更夫梆子聲里的三短一長，正是煞組暗哨換防的訊號。六子還在絮叨甘州驛丞新換的馬料帶沙，他卻看見門簾被夜風掀起半角，沾著駝絨的黑色衣角閃過屏風。
“末將去添些炭火。”蕭戰霆擱下酒盞，靴跟在磚縫處輕叩三下。繞過堆滿馬草的耳房，果然見柳如煙倚著井欄，指尖正捻著截沙棗枝——枝椏間纏著的靛藍絲線，正是今早他故意遺落在車架旁的“破綻”。
“將軍的火漆印該換配方了。”柳如煙指尖一彈，絲線在月光下泛出磷光，“南疆蠱毒師慣用夜磷粉，這味倒是提醒我，下次該在密信里摻些芒硝。”她說話時解下腰間皮囊，倒出的不是水而是澄清液體——昨夜在驛站廚房，她借熬藥之名用蒸餾法提取的酒精，此刻正用來擦拭袖中弩機。
蕭戰霆的目光掠過她發間新換的木簪——簪頭雕著半朵沙棗花，花蕊處暗藏的機括，正是三日前他在鐵匠鋪畫的改良圖紙。“帕米爾的雪線斥候傳回消息，”他壓低聲音，掌心不動聲色地覆上她手背，觸感是常年握弩磨出的薄繭，“二王子的狼騎繞道孔雀河，比預計早了兩日。”
井欄下的陰影里，六名煞組成員正以馬草為掩護拆解毒針。柳如煙忽然抽出袖中短刃，在井沿刻下三道斜線——這是現代軍事地圖里的等高線標記。“讓前鋒營在紅柳灘布流沙陣，”她指尖劃過第三道線時頓了頓，“用駱駝糞混著硝石粉，遇水即燃的法子，比突厥的狼火更經燒。”
更漏聲里傳來馬蹄疾響，驛站外忽然響起巡夜士兵的呵斥。柳如煙後退半步，簪頭機括輕響，沙棗花蕊彈出半寸銀芒——卻見蕭戰霆抬手按住她手腕，指尖在她掌心快速劃過三筆︰是“自己人”的暗語手勢。
“甘州送來的驛報。”穿夜行衣的暗衛從屋頂翻下，遞上的牛皮紙邊緣果然染著靛藍粉末。柳如煙借著火折子細看，忽然發現火漆印下用指甲刻著極小的狼首——這是她教蕭戰霆的“摩爾斯密碼”，三橫兩豎代表“急返”。
“皇後的奶娘進了玉門關。”蕭戰霆接過密信時，指尖擦過她掌心的薄繭，那里還留著今早調試弩機時被鋼片劃破的血痕。他忽然從袖中摸出個小瓷瓶，是用現代凡士林配方調制的愈傷膏——上次她在地牢分析毒針時，他就見她往琉璃瓶里摻蜂蠟。
驛站西角突然傳來馬匹嘶鳴，六子的聲音混著咒罵傳來︰“哪個不長眼的踫了將軍的青騅！”柳如煙知道這是煞組在制造混亂，好讓她能借著查探動靜離開。臨走前她忽然轉身，從荷包里掏出朵風干的沙棗花，塞進蕭戰霆掌心——花瓣里裹著的，是用現代造紙術特制的薄絹，上面畫著南疆蠱母巢的詳細方位。
“明日過流沙崗，”她壓低聲音，目光掃過他披風下若隱若現的狼首紋甲，“讓弟兄們在鞍袋里塞洋蔥。突厥的追魂犬怕這味道，比當年在基地訓練的緝毒犬還靈。”說罷轉身，靴跟在青石板上敲出三長兩短——正是他們初見時，她在烽燧上揮旗的“安全”訊號。
蕭戰霆捏著沙棗花，忽然听見井欄後傳來極輕的笑聲。六子不知何時摸到他身後，正對著柳如煙消失的方向擠眉弄眼︰“將軍這糖霜花生，藏得比您靴底的暗格還嚴實。”見蕭戰霆瞪來，又忙不迭摸出酒葫蘆︰“得，雜家這就去給弟兄們傳令，明日過崗前每人啃半顆洋蔥——就說，是柳姑娘怕大家想家，給的‘思鄉藥’。”
夜風卷著沙粒撲打窗紙，蕭戰霆望著掌心的沙棗花，花瓣邊緣還留著柳如煙指甲掐出的細痕。他忽然想起三日前在玉門關，她蹲在鐵匠鋪改弩機，馬尾辮垂在發燙的鐵砧上，卻頭也不抬地說︰“等北疆的沙棗花開了，我給你釀壺沙棗酒——用現代蒸餾法，比驛站的渾酒烈三倍。”
此刻驛站外傳來駝鈴聲，第三聲里果然混著沙棗核的悶響。蕭戰霆將沙棗花小心收進貼胸的荷包，那里還躺著半片冰蘭色的蒲公英絨毛——是她在烽燧上塞給他的，說這是現代植物學里的“信標”，遇水就會舒展絨毛，像極了他們埋在沙礫里的毒針，只等時機成熟，便在敵人喉間綻放。
更鼓敲過子時，柳如煙混在巡夜隊伍里經過正房。窗紙上映出蕭戰霆的剪影，指間似乎還捏著什麼——她知道是那朵沙棗花。袖中弩機的鋼簧輕輕顫動，她忽然想起在現代基地時，教官說過的“致命溫柔”︰最危險的毒針，往往藏在最不起眼的花蕊里。
而此刻，她藏在沙棗花里的薄絹，正貼著他心口發燙。就像他藏在火漆印里的暗語，只有她能解。這壺未釀的沙棗酒，這朵風干的沙棗花，在漫天黃沙里，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更滾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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