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青山縣被一層灰蒙蒙的霧氣籠罩，興華普法法律服務中心的玻璃門上凝結著細密的水珠。渠成順正拿著柔軟的絨布，小心翼翼擦拭著新到的《民法典》單行本，扉頁上 “人民至上” 的燙金字在台燈的暖光下熠熠生輝。突然，一陣凌亂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打破了辦公室里原本的寧靜。
“渠主任！您一定要幫幫我！” 一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猛地推開門，跌跌撞撞地沖進屋，一屁股癱坐在沙發上。他身上深藍色的西裝皺得不成樣子，像是被揉成一團又隨意展開的廢紙，領口還沾著幾滴雨漬，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小伙子顫抖著雙手，從破舊的公文包里掏出一沓皺巴巴的轉賬記錄，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這十萬塊錢，是我爸在磚廠搬了十年磚，我媽賣了八年菜，一分一毫攢下來的血汗錢啊！”
小伙子名叫彭某，此刻他通紅的眼眶里蓄滿淚水，聲音哽咽得幾乎說不出話。周萬發見狀，連忙起身倒了一杯熱茶，熱氣裊裊升騰，模糊了彭某布滿血絲的雙眼。窗外，銀杏樹在寒風中瑟瑟發抖，金黃的葉子打著旋兒飄落，有幾片正巧落在周萬發攤開在桌上的《婚姻家庭編解釋一）》手冊上，不偏不倚蓋住了第 5 條的部分文字。
渠成順摘下老花鏡，用衣角輕輕擦拭鏡片，鏡片後的目光透著歲月沉澱的溫和與堅定。“孩子，別著急，慢慢說。” 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像是一陣溫暖的風，安撫著彭某慌亂的情緒。在渠成順的引導下，一段苦澀又無奈的往事緩緩展開。
兩年前，在遠房表姑的熱心撮合下，彭某與鄰縣姑娘李婷相識。兩人見面後，雙方家長都很滿意，按照當地延續多年的習俗，訂婚那天，彭某在一眾親戚的見證下，鄭重地將十萬彩禮交到李婷父母手中。那一天，陽光格外燦爛，彭某滿心歡喜，以為自己即將迎來幸福美滿的婚姻生活。然而，現實卻給了他沉重一擊。異地戀的日子里，兩人只能靠視頻通話維系感情，一開始，甜言蜜語、噓寒問暖，可隨著時間推移，聚少離多的無奈、生活瑣事的摩擦，讓曾經的甜蜜漸漸被無休止的爭吵取代。上個月，李婷突然提出分手，並且態度堅決地拒絕退還彩禮，理由簡單而冰冷︰“錢是你自願給的。”
“她怎麼能這樣！” 彭某情緒激動，猛地一拳砸在茶幾上，震得水杯里的茶葉上下劇烈翻騰，“那可是我爸媽後半輩子的指望，是他們的養老錢啊！” 他的聲音里充滿了憤怒、委屈與絕望。
一直安靜坐在一旁的戴世龍，從信訪局退休後就總戴著那頂洗得發白的藏青色鴨舌帽。他推了推老花鏡，伸手接過彭某遞來的聊天記錄，眼神專注地仔細翻看。“有沒有去民政局查過？你們領結婚證了嗎？” 戴世龍的聲音沉穩有力。彭某一愣，隨即黯然搖頭︰“沒領證，原本打算年底辦婚禮的......”
“這就對了！” 戴世龍的手指重重敲在《婚姻家庭編解釋一）》第 5 條上，眼中閃過一絲興奮的光芒，“沒登記結婚，法律支持返還彩禮！” 他的聲音不自覺提高了幾分，仿佛又回到了在信訪局為民排憂解難的日子。
然而，一旁的張忠民卻緊緊皺起了眉頭。作為剛升任副主任的資深法律工作者，他有著敏銳的洞察力和豐富的經驗。“事情沒那麼簡單。” 張忠民的語氣嚴肅而謹慎，“女方現在咬定這是戀愛花銷，咱們必須找到確鑿的關鍵證據，證明這筆錢就是彩禮。” 說著，他轉頭看向匆匆趕來的方梅，這位晨報記者總是穿著那件標志性的卡其色風衣，干練又灑脫。“方記者，這種案例你之前采訪過，有沒有什麼好建議？”
方梅一邊從帆布包里掏出錄音筆和筆記本，一邊快速思索著。筆尖在紙頁上沙沙作響，她說道︰“關鍵是要證明彩禮的目的性。彭先生，當時給彩禮的時候有沒有證人？轉賬記錄備注了嗎？” 彭某原本黯淡的眼楮突然亮了起來，手忙腳亂地翻出手機︰“有！我二叔陪著去的，轉賬時還特意寫了‘訂婚彩禮’！”
辦公室里的氣氛瞬間變得熱烈起來。周萬全戴著助听器，卻听得格外認真，布滿皺紋的手握著筆，在紙上認真記錄著要點。這位從司法局退休的老科員雖然頭發花白、身形佝僂，但眼神中依然透著對法律工作的無限熱忱。“先起草調解協議，把法律依據明明白白寫清楚，再盡快聯系女方代理人......” 周萬全的聲音雖然有些顫抖，但每一個字都透著堅定。渠成順點點頭，補充道︰“讓張彩嬌準備好相關法條，咱們明天就去調解。”
調解當天，天空陰沉得仿佛要壓下來，一場大雨蓄勢待發。女方代理人王律師身著筆挺的職業裝，妝容精致，眼神卻像鷹一般犀利。她將文件重重地放在桌上，語氣冰冷而篤定︰“我當事人認為，這筆錢屬于戀愛期間的贈與，不存在返還一說。”
周萬發神色鎮定，不慌不忙地將整理好的證據材料推了過去，語調平穩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根據《民法典》第 1042 條，禁止借婚姻索取財物。您看，這筆錢明確標注了是彩禮，而且雙方並未登記結婚。” 他的手指緩緩劃過轉賬記錄上 “訂婚彩禮” 的字樣，仿佛是在揭開掩蓋真相的面紗。
戴世龍掏出老花鏡，逐字逐句地念起司法解釋︰“當事人請求返還按照習俗給付的彩禮的，如果查明屬于雙方未辦理結婚登記手續的情形，人民法院應當予以支持。” 他的聲音微微顫抖，卻字字如重錘，敲擊在每個人的心上。
方梅悄悄按下錄音筆，目光緊緊地在雙方之間來回掃視，筆尖在筆記本上飛速移動，記錄著這場激烈交鋒的每一個細節。張彩嬌則熟練地將法條投影在牆上，紅色標注的重點條款在昏暗的會議室里格外醒目，像是正義的旗幟。彭某緊張地坐在角落，手心不斷冒出冷汗，汗水很快就浸透了襯衫的袖口。
“退一步說，” 張忠民突然開口，聲音沉穩而有力，“就算認定為贈與，根據法律，附條件的贈與在條件未成就時也應返還。彭某給付彩禮的初衷是為了結婚並維持相對穩定的夫妻關系，現在雙方未登記結婚，贈與條件不成立。”
王律師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她低頭不停地翻看著手機，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動，似乎在尋找著什麼反駁的理由。趁著這個間隙，渠成順將一杯熱茶輕輕推到她面前︰“咱們都是講理的人，法律規定清清楚楚擺在這兒，硬打官司對誰都沒有好處。再說，這十萬塊錢對彭某一家來說，真的太重要了。”
會議室陷入了漫長而壓抑的沉默，只有窗外雨滴敲打玻璃的聲音，一下又一下，敲在每個人的心頭。過了許久，王律師終于抬起頭，語氣有些不情願地說︰“我需要和當事人再溝通一下。”
三天後的清晨，渠成順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渠主任！女方同意全額返還了！” 電話那頭，彭某的聲音帶著哭腔，是喜悅，是激動，也是如釋重負，“我爸媽說，一定要給你們送錦旗！” 辦公室里瞬間爆發出一陣歡呼聲，周萬全笑得露出了缺了顆牙的牙齦，戴世龍興奮地把鴨舌帽拋向空中，渠成順和張忠民相視一笑，眼中滿是欣慰。
方梅的報道《彩禮糾紛終化解，法律溫情暖人心》見報後，法律服務中心的電話幾乎被打爆。有咨詢離婚財產分割的夫妻，有詢問贍養糾紛的老人，還有不少人專程來咨詢彩禮問題。渠成順看著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人來人往，每個人似乎都帶著自己的故事和煩惱。他坐在辦公桌前，在工作日記里鄭重寫下︰“每一個糾紛背後，都是活生生的人生。我們不僅要解‘法結’，更要解‘心結’。法律雖是冰冷的條文，但人心是暖的，我們要用法律的力量，傳遞溫暖與希望。”
夜幕降臨，張彩嬌正在整理新收的案卷，突然她抬起頭，眼中帶著疑惑問道︰“主任，為什麼有些明明有理的人，還是會在糾紛中迷茫無助？” 渠成順合上民法典，緩緩站起身，望向遠處燈火通明的法院大樓，目光深邃而堅定︰“法律條文是固定的、冰冷的，但人心是復雜的、溫暖的。很多時候，大家缺的不是道理，而是一個願意傾听他們的委屈、幫助他們理清頭緒的人。我們要做的，就是用法律照亮他們前行的路，用真誠溫暖他們的心。”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皎潔的月光透過雲層，灑在 “興華普法法律服務中心” 的牌匾上，“普法” 二字在夜色中閃爍著溫暖而堅定的微光，仿佛在默默訴說著法律人的堅守與擔當，也照亮著每一個尋求幫助的人前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