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熱浪裹挾著蟬鳴，將青山縣老舊的平房區蒸得發亮。張萬全站在斑駁的木門框下，指尖摩挲著門板上父親老張刻下的身高標記，最頂端那道歪歪扭扭的刻痕，是他十八歲參軍時留下的。身後傳來木板隔牆的吱呀聲，弟弟張萬中探出頭，脖頸上的汗珠順著衣領往下淌。
"哥，1.5萬真不低了。"張萬中遞來半瓶冰鎮汽水，玻璃瓶外壁凝著水珠，"咱們這房梁早蛀了，李會計家去年翻新花了小十萬......"話音未落，巷口突然傳來皮鞋叩擊石板的脆響。西裝革履的李大品搖著折扇踱進來，鱷魚皮公文包在陽光下泛著油光。
"張哥！"李大品老遠就張開雙臂，袖口露出的金表晃得人睜不開眼，"兄弟我剛從房產局出來，您這房地段好啊！我出兩萬，明天就簽合同！"張萬全喉結動了動，汽水罐在掌心捏出褶皺。他余光瞥見張萬中攥緊的拳頭，指節泛著青白。
"您消息真靈通。"方梅從帆布包里掏出錄音筆，"听說法院剛駁回張萬中的訴求，可信訪局已經收到他三十多封舉報信了。"她壓低聲音，"戴世龍主任沒少給您施壓吧？"
渠成順起身推開窗，蟬鳴聲瞬間灌滿屋子。戴世龍退休前是信訪局一把手，此刻正蹲在樓下梧桐樹下，和周萬全一起擺弄他那盆蔫頭耷腦的君子蘭。退休老司法周萬全總愛念叨"法律是有溫度的"，此刻卻對著發黃的葉片直搖頭︰"老戴，這事兒不調解，張家兄弟得結死仇。"
張彩嬌抱著一摞卷宗匆匆而過，馬尾辮掃過方梅的手背。這位法務助理剛把張萬中提供的新證據分類整理好——父親臨終前托居委會主任錄制的視頻，雖然畫質模糊，但那句"三間房給倆娃娶媳婦用"的遺言，足夠讓案件峰回路轉。
深夜的調解室里，白熾燈嗡嗡作響。張萬全和張萬中隔著長桌而坐，中間堆著李大品提供的購房合同、張萬中翻出的老地契，還有那份突然出現的錄像光盤。戴世龍默默泡了兩杯濃茶，周萬全用紅筆在民法典繼承編條款上反復勾畫。
"按份共有不假。"渠成順的鋼筆尖敲在合同違約條款處，"但李大品明知你們兄弟有爭議還急于過戶，這涉嫌惡意串通。"他轉向張萬中，"你堅持主張優先權，是因為......"
"我兒子要結婚！"張萬中突然哽咽，從口袋里掏出皺巴巴的請帖，"小兩口就盼著翻新老宅當婚房......"張萬全猛地站起，木椅在地面劃出刺耳聲響︰"你怎麼不早說？"
方梅的快門聲突然響起，閃光燈照亮兄弟倆震驚的面容。她舉起相機解釋︰"這是普法專欄需要的素材......"話沒說完，戴世龍已經將她拽到門外︰"調解現場禁止拍攝！"
窗外驚雷炸響，暴雨傾盆而下。渠成順望著雨幕中糾纏的枝葉，突然想起自己創辦法律服務中心的初衷——法律不是冰冷的條文，而是解開千千心結的鑰匙。當張萬中顫抖著按下播放鍵，父親蒼老的聲音在雨聲中回蕩時，他看見張萬全悄悄抹去了眼角的水光。
調解協議最終在凌晨兩點達成︰李大品退出交易，張萬中以市場價收購哥哥的份額，所得款項由法律服務中心監管，專項用于房屋修繕。張彩嬌打著哈欠整理文書，周萬全笑著給君子蘭澆透了水，戴世龍則默默把舉報信打成紙漿。
方梅合上筆記本，望著雨後天邊的微光。她知道，明天晨報的頭條會是《兄弟鬩牆終和解 普法調解顯溫情》，但她更想記錄的，是渠成順鎖門前說的那句話︰"法律的天平上，永遠該為親情留出刻度。"
而在濕透的平房區里，張萬全正幫弟弟揭去分隔兩屋的木板。月光穿過新糊的窗紙，照亮他們重新並肩的身影。遠處，青山縣興華普法法律服務中心的燈牌在雨夜里格外明亮，像座永不熄滅的燈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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