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被檐角風鈴搖碎時，許哲遠正盤腿坐在竹編蒲團上。檀香從銅爐孔眼鑽出，在光束中織成游動的紗。心理醫師的鎏金懷表懸在眼前，秒針切割著光影︰"現在想象你躺在雲層上..."
他睫毛顫了顫，雲絮在意識里具象成夕夕扎針時的景象——去年國慶，她在部隊陪他，他趴在床上歪頭看她，她認真專注的神情恍惚如昨日。
"心率降了十二。"醫師收起懷表，"去音療室吧。"
走廊盡頭的穹頂房間懸著七十六只青銅缽。許哲遠浸入懶人沙發時，理療師敲響最低頻的那只，聲波像夕夕捻銀針時的氣韻，貼著地板漫過來。隔壁李航宇的鼾聲隱約傳來，混著頌缽余響，竟合成某種安眠曲。
午後的溫泉池漂著木樨花，許哲遠鎖骨承著兩瓣金黃。李航宇頂著毛巾晃過來，腹肌上水珠滾成串︰"剛在沙盤室看見個微縮機場，塔台插著根銀針當避雷針——別說，跟你情妹妹手法挺像。"
水霧氤氳了智能手環的監測界面，壓力值已降至淺綠。許哲遠撈起浮盤里的藥茶，紫砂杯底沉著朵胎菊，與之前夕夕搗的野菊驚人相似。
"試試這個。"心理醫師遞來vr眼鏡。蔚藍穹頂驟然在眼前鋪展，他看見自己的幻影坐在殲20機翼上，下方卻是夕夕家的百畝羊場。
暮色初臨時，他在冥想室收到夕夕的訊息。點開語音，艾灸燃燒的細響先于嗓音溢出︰"今天跟奶奶診了三十幾個人，我早點睡啊，有點累了。"背景里有銀針落入銅盤的清音，比他听慣的彈殼墜地更動听。
月光漫過松濤閣的飛檐時，許哲遠在觀星台攤開《黃帝內經》。紙質書頁的沙響驚動了露台上的霧化器，當歸與檀香的分子混成無形披風，輕輕裹住他肩頭。腕間監測器無聲跳轉至睡眠模式，群星在天幕排列成熟悉的經絡圖。
初八早上，張誠開車送恬恬去火車站，車上欣欣夕夕大年都在。
"大姐你真要去刷牆啊？"大年坐在後座上，把著前排座椅，"咱家祖傳的藥櫃多好，當時你干嘛非得學什麼..."他卡殼了，扭頭問，"二姐！那個詞兒咋說來著？"
"室內設計。"欣欣抱著雙臂，閉目養神，"就是把別人家折騰好看，收錢。"
“我樂意。”恬恬扭頭瞪著大年給出答案。
"好好好，千金難買你願意，大姐你實習工資能先資助我買個手機唄！"大年扒著前座椅背小心的詢問。
夕夕︰"不如買台經絡儀，奶奶用得上。"
欣欣聞言翻了個白眼︰"出息！要我就囤獸用抗生素..."
"停停停！"恬恬打斷弟弟妹妹們的幻想，"那是我的工資！"
火車站里，張誠第三次翻開恬恬的票夾核對車次，皮革封面上"北京西"三個燙金字被摸得發亮。夕夕突然拉住恬恬的手︰"姐，你肝火旺。"指尖點在她虎口處的合谷穴，"昨晚興奮的沒睡著吧？"
恬恬不好意思的縮回手︰“是，太興奮了”。遠處傳來大年的大呼小叫——他正扒著奶茶店的櫃台，非要給豆漿加雙份焦糖布丁。
"到了先住你姑姑家。之前夕夕去北京也是住你姑姑家的。"張誠壓低聲音，眼角余光掃向站台入口，生怕孫凱興突然出現，"你表哥那兒都是大老爺們，你住不合適。你姑父也是搞裝修的，如果在凱興那呆的不開心了，就去你姑父的公司，他公司不大，但是多養一個你沒問題，千萬別跟你姑姑姑父客氣..."
"我知道啦，爸！"恬恬︰“我絕對不會跟姑姑客氣的。”
張誠滿意的點頭︰"一家人千萬不能客氣！"他偷瞄了夕夕一眼，小聲說︰"那個，如果你在你姑家住的也不開心的話，就把我給夕夕買的那套小房子收回來自己住..."
夕夕︰“爸，我听到了，你還怕我不高興啊！她是我親姐，那小房子送給大姐都可以。”
恬恬︰“我知道啦，等租客合同到期了，我要是想自己住，就搬過去。”
手機突然震動，孫凱興發來堵在高架橋的定位。照片里車流紋絲不動，他的中指倔強地戳在擋風玻璃上，背景音是交通廣播的早高峰提示。
夕夕將艾草條塞進姐姐背包里︰"北京霧霾重，每天灸足三里。"
"知道啦知道啦！"恬恬不耐煩地擺手，背包上的金屬扣撞在行李箱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她踮腳張望，站台電子屏顯示列車還有二十分鐘發車。
遠處傳來大年的大呼小叫，他一只手高高提著兩袋豆漿擠過人群，"姐！我給你加了雙份糖！"他的聲音在空曠的站台格外響亮。
欣欣跟在後面，手里拿著剛買的煎餅果子，油紙包上還冒著熱氣。"趁熱吃，"她把煎餅塞給恬恬，"比北京的地溝油煎餅強多了。"
張誠突然從兜里掏出一個牛皮紙包︰"這是你姑父愛喝的茶葉，還有..."他壓低聲音，"兩千塊錢，藏在茶葉下面。"
欣欣翻了個白眼︰"爸，你這樣姐會不好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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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麼不好意思！"張誠瞪眼，那眼神和他給倔牛看病時一模一樣，"你姑家離央美近，周末你可以去看看展覽。"
手機突然震動，孫凱興發來語音︰"恬恬！哥被卡在火車站前一站了！"背景是此起彼伏的喇叭聲，"你先上車，我現在下車跑過去找你！"
恬恬翻了個白眼，行李箱的輪子不安分地轉動著。
發車鈴突然響起，張誠一把抓住女兒的手腕，力道大得讓恬恬皺眉。"每周必須打電話跟家里視頻，"他的聲音有些發緊，"你媽你奶會想你的..."
"知道啦！"恬恬掙脫父親的手，轉身時眼眶有些發紅。她拖著行李箱快步走向檢票口。
夕夕突然追上來，往恬恬口袋里塞了個東西︰"銀針，睡不著就扎神門穴。"她的指尖還帶著淡淡的艾草香。
列車門緩緩關閉的瞬間，恬恬看見父親站在原地，弟弟妹妹們在跟她揮手告別。
手機又震了一下，是孫凱興發來的照片——他不知何時已經進了車站，正對著鏡頭比耶，背景是即將進站的列車。照片底下附著一行字︰"哥在7號車廂等你，帶了你最愛吃的糖油餅！"
恬恬把手機貼在心口，行李箱的輪子在車廂連接處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她摸到口袋里夕夕給的銀針，冰涼的觸感讓她想起離開前，奶奶教她認穴位的場景。
恬恬剛把行李箱推進姑姑家的玄關，手機視頻邀請的鈴聲就響了起來。屏幕上跳動著"夕夕"兩個字，在昏暗的樓道里格外刺眼。
"接吧。"張艷接過佷女的行李，嘴角掛著疲憊的笑，"老太太準是算著時間打來的。"
視頻接通的一瞬間，奶奶的臉幾乎要懟到鏡頭上︰"恬恬到了沒？讓她轉一圈我看看！"
恬恬乖乖把手機轉了個圈，鏡頭掃過姑姑家整潔的客廳。張艷的圍裙上還沾著醫院食堂的油漬，眼下掛著兩輪青黑。
"媽..."張艷剛開口，奶奶的眉毛就豎了起來。
"你還知道我是你媽？"奶奶的銀針盒在炕桌上發出"砰"的聲響，"大過年的，閨女不回娘家，像什麼話！"
張艷的手指無意識地絞著圍裙帶︰"婆婆在icu，我實在是..."
"怎麼不早說！"奶奶猛地湊近屏幕，老花鏡反射著凌厲的光，"肝癌是不是？我開的方子呢？"
"媽，"張艷的聲音突然哽咽，"協和用了最好的藥..."
"最好的藥？"奶奶一把抓過炕頭的經絡小人，"當年你爹..."
"奶奶！"恬恬突然插話，"姑姑給我煮了餃子，您看！"她把鏡頭轉向餐桌，熱騰騰的蒸汽模糊了畫面。
張艷趁機抹了把眼角︰"恬恬來了也好，家里總算有點人氣。"她對著鏡頭擠出一個笑，"媽，等婆婆情況穩定了，我馬上回去看您。"
奶奶的怒氣像被扎破的氣球，突然泄了。她往後靠了靠，讓夕夕入鏡︰"姑姑我讓我姐給你帶了安神茶，記得睡前喝。"
這時欣欣突然擠進來︰"姑姑！我給你寄了獸..."被大年一把捂住嘴拖走了。
張誠的大手突然闖入鏡頭，他粗糲的指尖在屏幕上蹭了蹭，好像這樣就能擦掉妹妹眼角的淚。
"艷兒，不回來就不回來唄。"他咧著嘴，露出大白牙逗妹妹，"等那天我有空了，帶上娘和秀秀去北京看你。"
視頻那頭的張艷"噗嗤"笑出聲︰"你？進二環都得迷路。"
"我打車啊！"張誠把手機懟到自己臉上，"你不會以為我自己開車去吧！"
夕夕突然把一包草藥塞到鏡頭前︰"姑，這是奶奶新配的..."
"知道知道，安神茶嘛。"張艷的聲音突然輕快起來，"二哥你真來的時候，記得把咱娘腌的酸菜裝兩壇。"
張誠的拇指在鏡頭前晃了晃——那上面還纏著給牛打針時綁的止血帶︰"二哥給你捎一車！把icu窗戶都糊上！"
掛斷前，張艷最後看了眼哥哥黝黑的臉︰"你來的時候一定帶上咱娘啊。"
"知道啦！"張誠的大嗓門震得手機發顫。
奶奶最後看了眼女兒疲憊的臉︰"...照顧好自己。"
屏幕暗下去的剎那，炕桌上的銀針輕輕顫動。奶奶背過身去搗藥，嘴角卻悄悄翹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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