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趕到靜國寺的時候,太陽已經下山了,靜國寺今晚有花燈,燈火通明。
寺外的大場里已經聚集了不少人,其中也不缺乏一些京城權貴,大都是沖著靜安來的,期盼著今晚靜安能抽中自己的簽,給自己算上一卦。
夏至為了避人耳目,跟著問了小師傅後廂房的位置,悄悄去了。
只是在經過長廊的時候,迎面遇見了靜安。
“靜安師傅有禮了”
領路的小沙彌沖著靜安行禮。
再次見到靜安,夏至都有些恍惚,靜安與她擦肩而過,向她行禮的時候她都沒有回神。
直到謝明玉叫了她幾聲,她才反應過來,將謝明玉換了只手抱,往廂房趕去。
上一世,此人與謝明揚,曾是無話不說的知己。
可也是因為他,謝明揚才被逼入那危機重重的皇城。
夏至到後廂房的時候,謝明揚已經醒了,面色慘白,可神情從容,正小口喝著阿文端來的藥。
謝明玉一見到謝明揚頭上包著布,立刻下地就要去看看謝明揚。
“阿姐?”
謝明揚笑著應她︰“明玉來了啊”
謝明玉本想問謝明揚的情況,可夏至率先出聲︰“阿文,帶二小姐出去玩會兒”
謝明玉見夏至板著臉,有些為難看向謝明揚,謝明揚沖她點點頭,示意她跟著出去。
她才不情不願跟阿文出門。
屋里只剩下兩人。
夏至盯著自己,謝明揚有些不自在,道︰“你怎麼來了?”
夏至瞪她一眼,一言不發,走向她,也不顧謝明揚意願, 掀開謝明揚的衣服一看,胸口和背上都已經裹上了紗布,傷口微微滲血,看起來就知道傷得不輕。
夏至沒好氣地道︰“听說你甩開了我的人,是要自己去死不成?”
謝明揚自知理虧,有些不自然地說道︰“我有分寸”
夏至氣得胡亂將她衣服扣好,扯動了謝明揚身上的傷,疼得謝明揚嘶了一聲。
“這還叫有分寸?!怎麼不等死了好叫我們收尸?”
謝明揚安撫她,道︰“我這不是沒想到那靜安居然出手那麼遲嗎?”
听到靜安的名字,夏至垂眸去看謝明揚的神情,見她神色沒什麼變化,試探性問道︰“讓他救你?你又要做什麼?”
謝明揚伸手要去夠桌上的水碗,夏至怕她扯著傷口,將水碗遞給了她,謝明揚喝了一口,才道︰“嗯....自然是要跟他繼續做朋友”
“什麼?”
夏至不解看向她。
謝明揚不再說話。
隨即反應過來,不可置信道︰“你要毀了他?”
謝明揚低頭小口喝著碗里的水,眸色沉靜。
是,她就是要毀了靜安。
上一世,她以為他不染塵世,與世無爭,所以每當自己與世家爭斗疲乏之時,總願意來他的禪院中討杯茶吃。
靜安每次都微笑著接待她,如沐春風,從來不問她的別的,只會說‘謝施主,今日也只有粗茶’。
她以為,在靜安身邊,她偷得了這世上不曾有的空閑,是給她疲憊的心唯一的松懈。
可這人,卻親口對世人說她禍世妖女,應當連誅。
他可是靜安,是世人口中的佛陀化身,是這世上最菩薩心腸的心軟之人,卻號令中都百姓逼她去死。
謝明揚像是想到什麼,笑著出聲︰“你不知道,他今日的蓮花,開得有多燦爛”
夏至只是看著謝明揚,一言不發。
上一世,謝明揚因為與靜安相處久了,從年長的師傅口中知曉了靜安不少事。
靜安入寺前,他還有一個妹妹,兩人是和州的乞兒。
靜安六歲那年,西南大旱,顆粒無收。
掌握西南兩處糧庫的是中都九大家的鄒家,吳家和龐家,邊境鄰國達努趁機偷襲西南邊防的二部,二部損失慘重,同在西南的三部和四部因為沒有軍糧,不肯支援二部。
眼看達努已經攻下兩國臨近的渝州,不日就要進攻隔近運糧的官道滇州,鄒吳龐三家也只能撥下糧食給三部四部。
仗是打贏了,可糧食空了。
按理來說,糧庫撥完三大部的糧還有至少三四成余糧,可這些世家在中都爭權奪勢,哪一樣不要錢,于是便動了心思將糧庫中的糧食投出去換成了錢。
糧庫沒糧,世家怕動了三大部的異心,于是加派官員去西南各州征收糧食。
本來就顆粒無收的西南,被官府強行征收了余糧之後,餓死了很多人,也導致了很多小農家庭沒法做了流民。
靜安帶著妹妹,愣是從尸橫遍野的西南和州一路乞討,希望能在中都找到落腳處。
京城的施舍確實比起西南來多了許多,雖然還是食不果腹,但是他們依舊頑強活到了冬天。
可好景不長,中都那年的冬天格外的冷,靜安的妹妹在夜里生了重病,他背著妹妹,敲遍了能敲遍的門,磕過了能求的人,可沒人願意救她。
靜安的妹妹,硬生生病死了在他的懷里。
而靜安卻剛巧遇上了雪夜布施的靜國寺主持,從此入了靜國寺的門,做了靜國寺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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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極具慧根,听聞得靜國寺祖師教化,悟得了佛家真言,能算會卜。
更是在短短時間內,習得了天下佛家真諦,金蓮訣,得了佛門各家一句‘金蓮佛陀’的尊稱。
金蓮訣,盛開金蓮,沾染化塵,是繼千機引之後的另一大名器,但是因為是佛門所習,世人未將其列入殺器之列。
她得知靜安身世之後,仿佛兩人之間的隔閡一下就消了,原來所謂不染塵埃的佛子,也曾與她一樣在苦難中掙扎過。
那之後,謝明揚心里最後的芥蒂放下,像是找到了同伴能相互依偎,她以為他們是摯友,是世上難得的知己。
可靜安似乎不這麼覺得呢....
謝明玉曾經是她的心魔,如今,她要做靜安的心魔!!
他有心懷天下的慈悲之心,再加上謝明揚與他死去的妹妹年紀相仿,靜安的心魔,她做定了!
夏至看著謝明揚,欲言又止,還是忍不住道︰“我總覺得,他不像是會做這種事的人”
“可他做了”謝明揚面色平靜,與她對視。
“他不僅做了,他還讓世人對我口誅筆伐”謝明揚像是回憶起了前世,目光中隱隱有火焰在跳動。
“你知道我怎麼死的嗎?”
“.....”夏至看著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城樓下的百姓,嘴里罵我妖女,向我扔爛菜葉,丟石頭,他們甚至因此擁戴趙懷陽,你說可不可笑?”
謝明揚笑著,可那笑意不達眼底,寒冷極了。
夏至終于知道了謝明揚的死因。
世家不能打敗謝明揚,可百姓能。
因為謝明揚用真心對待過他們,在世家用中都百姓威脅她的時候,身邊的人都告訴她,他們的布局弱點已經暴露了,城中那些百姓也很有可能已經被策反了,如果現在入皇城,他們能生還的幾率太小了。
可她只說說,她相信他們,于是只帶了一隊親兵,毫不猶豫決定掉頭回中都。
那麼強的謝明揚,為了那萬千百姓,她就算是戰死,她也不會讓世家的馬蹄越過自己去踐踏百姓的糧田,去糟踐他們的性命。
所以她義無反顧,賭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入了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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