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吹動冢地焦黑的枝椏,如無數枯骨橫陳,掙扎于亂世之間。
遠山未至,殺局重啟。
蕭然五人脫陣未久,剛踏入山林邊緣,便被十余黑甲伏兵攔于林道之間。
更遠處,林風鼓蕩,一面巨大的林家戰旗高懸于山嶺之巔,獵獵作響,猶如一只巨眼自高天俯視而下。
林旗之下,為首一人縱馬上前,面容冷峻,披著林家軍披風,卻雙目如刃,殺意直指蕭然咽喉。
他縱馬上前,打量片刻,眯起眼︰“你就是那‘蕭王’?”
他似曾見過蕭然的畫像,嘴角露出冷笑︰“呵,真是撞上釘子了。”
“你們私入霧嶺,意圖不明——哪怕不是蕭景玄,也夠殺你們幾百次!”
他拔槍指地,眼神鋒利如鷹︰“殺了他,家主重賞;活捉者,親封偏將!”
“林家兒郎——給我殺!”
“殺——!”
——
林地深處,戰場仍陷入激烈的混戰之中。
林家鐵騎雖勇,卻終歸兵少勢單,沖殺至今已有一半折損。
騎兵的優勢,也在內衛的配合下,變得忽略不計。
林鐵雲一戟挑飛一名內衛,汗水從額頭滴落到盔甲上,仿佛滾燙鐵水。
他望著四周尸堆與火光,心頭震顫。
“怎麼會這樣……”
“本來是屠殺,現在怎麼反過來了?”
他終于明白,林慶讓他來,並非是要他救局,而是要他用生命拖住這些內衛。
但他低估了齊仲海的瘋狂,也高估了自己帶的三十騎。
這些內衛殺紅了眼,根本不計生死;
他們不是軍陣,而是毒蛇在戰壕中亂咬!
更糟糕的是,蕭景玄五人竟在這亂局中硬生生殺出了一條血路。
“我們……竟成了他的掩護。”
林鐵雲想逃,但四面皆戰,無一縫隙。
他回頭一望,就在此刻——
“噗——”
一柄血刃從他腋下刺穿,冷得像雪。
是齊仲海麾下的一名內衛,趁亂近身,一刀貫心。
林鐵雲睜大雙眼,嘴角抽搐,喉中翻滾著血沫,半跪于火光之下。
他最後看向戰圈邊緣——蕭然的背影,正迅疾遠去。
林鐵雲仰頭咳血,悄然低語︰
“林慶……誤我……”
他終于明白,自己從頭到尾,只是個被利用的棄子。
……
山林之間,戰勢更緊!
十余名伏兵如壁封前,林中雜樹、亂藤皆被他們斬斷,專為斷路之用。
蕭然飛刀在手,目光如刃,冷冷一掃,對張溯低語︰
“那面小隊戰旗,不只是指揮核心——”
“它也是林家設伏的集結信號。”
“只要旗還在,後方的林家援兵就會源源不斷趕來。林慶原本就是想用這種方式,把內衛一口吃干淨。”
“沒想到,他沒等來齊仲海,倒等來了我們。”
他眼神冷冽,語氣透出一絲殺意︰
“這旗,不僅要毀。”
“這十幾人,也必須死。”
“否則我進入霧嶺的消息,一旦傳回林慶耳中……”
張溯眼中精光一閃,咬牙應聲︰“明白。”
“我斷旗。”
“你殺人。”蕭然淡聲答。
許文山兩刀掃空,猛然一箭射中肩頭,他低聲咒罵,手卻不抖。
“能動刀,老子就沒死。”他怒吼著再沖,刀風如焰!
張溯以殘腿躍出,一腳踏樹干彈身,揮刀直取旗手。
“噗嗤——!”
戰旗斷裂!
風中獵獵作響,原本井然有序的陣型頓時陷入一陣錯亂!
蕭然抓住這唯一空隙,冷聲一喝︰“向前四十步——一個不留!”
老齊殿後,一手短銃、一手碎刃,將兩名敵兵逼退!
但他此刻心知肚明——他們已不是單純地突圍,而是在掩殺。
這一刻,他們不是逃兵,而是清理尾聲的劊子手。
這些人,不能活著離開。
——若有人將“蕭景玄踏入霧嶺”的消息帶出,這一局,便會前功盡棄。
這一仗,必須殺得干淨。
……
火光在遠山反射出一片扭曲光芒。
蕭然四人終于踏出亂戰之域,林火逐漸模糊在視野背後。
但——他們低估了齊仲海的執念。
或者說,齊仲海早已不是“人”。
他是瘋子,是野獸,是地獄中伸出的復仇之手。
“砰——!”
亂石後,一道黑影如鬼魅般追至!
齊仲海單人突至!
他披著殘破黑衣,半身染血,眼神冷得像刀,卻帶著一種病態的從容。
“蕭景玄……”
“你以為能逃?只差一步,我便讓你命葬密道。”
“這一步,你走不出去!”
他語落微頓,眼底掠過一抹詭異的疲憊,仿佛也在逼自己賭上最後一口氣。
【哥哥你總說我不該背叛,可你知道嗎?我不過是想活得像你那樣,被人記得,被人怕……】
【你什麼都有︰位置、榮耀、忠臣……我呢?我只有你不要的影子。】
他手指輕扣袖箭發機關,目光卻不是單純的狠戾,而是一種難以言說的偏執混亂,像一塊執拗地扭曲的鐵。
老齊驟然一驚︰“小心!!”
蕭然回頭,神色一凜!
“咻——!”
袖箭出!
如游蛇破風,直射咽喉!
這一箭——毫無花哨、毫不遲疑,快到極致!
仿佛天地在這一刻靜止。
仿佛死亡提前握住了蕭然的脖頸。
——
“殿下——!!!”
一道怒吼如雷霆炸裂!
牛犢子猛撲而出!
那是血肉之軀,沒有盔甲,沒有準備!
他只憑本能,只憑忠誠,只憑——一身的膽氣!
“噗——!”
袖箭刺穿胸口!
血光如綻放的野薔薇,在黑夜中灼灼其華。
牛犢子整個身軀擋住了袖箭與蕭然之間所有的空間。
他仰頭,咳出一口血,唇角卻咧出熟悉的傻笑。
“殿下……您……還記得……”
“當年咱們剛認識那回,屬下說過的話嗎?”
蕭然瞳孔緊縮,疾步抱住他!
“你別說話!我給你止血!你別說!”
牛犢子卻執意扯著他衣角,低聲說完最後一句︰
“我說過……能為你死……是咱這輩子……最有出息的事兒……”
“你這主子……值了。”
“你答應我……一定要救那些礦奴!”
血從他胸前慢慢滴落,落在山林落葉之間,滾燙如熾焰。
他眼神漸散,卻依舊掛著那抹笑。
蕭然僵在原地,仿佛胸口被捅出一道沉默的黑洞。
……
張溯沉聲道︰“殿下!不能停!有內衛追來了!”
老齊咬牙,將槍指向齊仲海,壓下幾近瘋狂的殺意︰“我現在就送他下地獄!”
“住手!他的命,我親自取!”蕭然一吼,猛然扯下自己的衣帶,親手合上牛犢子的眼。
他輕聲道︰“你既許我一命,我便……誓你一生。”
蕭然跪坐在地,掌中仍溫熱,那血,卻在風中冷得刺骨。
他靜靜看著牛犢子的臉,那傻笑在夜色中已快模糊。
風過耳畔,有人喊他,有人拽他,他卻听不見。
天地像凝滯在這落血一刻。
遠處仍有廝殺,火焰在林間翻滾,但這一刻他不動、不言,只是低頭——那是一份遲到的承諾,是一口吞下的咽淚。
他緩緩起身,像是將自己,從地獄里拾起。
他緩緩起身,抬眼望向齊仲海。
“你這一箭……不是殺我。”
“是讓我明白——這天下,我再不該等。”
“從今往後,我不守你們的江山。”
“我,只殺你們的人。”
他聲音平靜,沒有一絲怒吼,卻冷得像霜,像一柄緩緩出鞘的刀。
火光映著他眼中的鋒芒,那一刻,世間再無仁政,只有殺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