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雲定沉默。
長戟如山,手背青筋暴起,寒風吹拂甲冑,鐵皮輕震。
他沒有動——卻也沒有跪。
他看見張溯跪在地上,渾身顫抖,如一具破裂了的瓷人;
也听見谷中呼聲震天,震得兵刃都似在共鳴。
可他轉頭一望——身後那支曾追隨他數年,征戰北山、奔赴南境的鐵軍,依舊大半站立。
刀未落,戟未歪。
他眼神微冷。
“這些人……”他心頭泛起隱隱冷意,“是亡命徒,是最底層出身,是在血里活出來的餓狼。”
“不是誰說幾句話,就肯棄戟歸降。”
“陸之騫是個讀書人,說得再好,也馴不住這群人。”
他沒錯。
哪怕倉前已投降上百人,哪怕張溯已淚流下拜,真正決勝之勢……仍未成。
甚至可以說,這種微弱的優勢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焦雲定眼神微轉,忽而落在副將羅忻身上。
——他沒說話,但眼神古怪。
壓抑、復雜、甚至隱隱……熾熱。
焦雲定心頭警鈴微動,卻又迅速掩去。
【此人跟隨我多年。沉穩有度,文武雙全,乃是儒將】
【每逢關鍵時刻,他都能替我出妙計。】
【今日……為何他如此的沉靜?】
而這時,陸之騫已經覺察出微妙。
他輕輕點頭,微不可察地朝蕭然比了個手勢。
蕭然目光一閃,隨即收斂鋒芒,回想剛才張溯臣服的時候。
他清晰的看到羅忻眼里的光,當焦雲遲疑不定時,他的眼神的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殺意。
【羅忻,也是你的人?】他眼神中寫出這句話。
陸之騫輕輕點頭,羅忻曾在丹陽書院學過三年,他對此人頗有印象,他相信羅忻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第二張牌,已準備就緒。
“焦統領。”
蕭然開口了,聲音不大,卻像夜雷滾動,逐漸壓倒山谷中的余火與亂聲。
“再問你一次。”
“投降?”
“還是——陪葬?”
焦雲定猛地抬頭,咬牙怒喝︰
“你們這些造反賊,廢太子也敢稱王,蠱惑軍心,禍亂人間!”
“我焦某,生為林將,死為林魂!”
“寧折不屈!”
他拔戟欲斬!
刀鋒出鞘,寒光一閃——
下一刻。
蕭然聲音冷冷落下︰
“那你可以——去死了。”
——
“噗——!”
鮮血飛濺。
焦雲定動作一頓,臉色猛地一變,低頭看向胸口——一柄短劍,自他甲下直穿而出,破衣破骨,刺入心口!
那是一柄極短的袖劍,藏于臂中。
而出劍的人,正是——羅忻。
他一直站在焦雲定身後,半步不差,神情平靜如水。
直到此刻,忽然發難。
“你以為你是統帥?”
“就可以讓所有弟兄陪你一起去送死。”
“你這種無信無德之人,早該去死了。”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從深井中滾出的一道冷雷。
焦雲定眼楮猛然睜大,滿臉錯愕與難以置信!
“你……你……”
羅忻緩緩抽劍,動作干淨利落,毫無遲疑。
他不是殺手,卻殺得極準。
他瞪大了眼,滿臉錯愕與難以置信,仿佛還不敢相信——背叛他的人,不是敵人,不是亂兵,而是那個曾跟他同營十年的副將。
他喉頭一哽,想說什麼,卻只吐出一口血。
“原來……你們,早……”
話未完,便身形一震,轟然倒地。
鐵甲砸落黃土,沉如棺蓋。
——
山谷死寂。
這一瞬,所有尚未投降的兵士,臉色劇變,幾欲呆滯。
緊接著,羅忻將染血的袖劍一扔,拔出配刀,朗聲喝道︰
“軍中稱我‘儒將’,可你們可知——我學的‘禮’與‘義’從何而來?”
他轉身,朝陸之騫重重一拜︰“學生執弟子禮,拜見陸先生。”
谷中轟然。
“我一人受教,但心知理義天下共擔。”
“今日林家亂政,焦將軍執意赴死,身為副將,我有責任斷其妄行!”
“從今日起——我羅忻,以副統之位,率千余鐵衛——歸于蕭王!”
此言如晴天霹靂,重重擊在谷中每一個兵卒的心上。
他們再看羅忻,已非舊日副將,而是——火中出刃、以義斷權的利劍之主!
十數名老兵面面相覷,眼神交錯沉重。
有人的喉結滾了滾,眼中血絲浮動,卻仍緊握兵刃不動。
終于,一名須發皆白的老兵緩緩放下長刀,跪地低頭。
他老臉皺如枯樹,嗓音卻像磨了十年的砂石︰
“早就不想再為林家流血了……”
他這一跪,仿佛壓垮了一道無形的堤壩。
第二人跪下,第三人緊隨其後——
“副將……”
“我們听你的。”
“歸蕭王!”
呼聲如火借風,瞬息點燃全谷。
更多兵卒紛紛跪地,刀落如雨,聲震山谷︰
“歸蕭王!”
“歸蕭王!”
那一刻,膝如山崩,聲如雷鳴,火倉之外,再無人再提“林家”。
焦雲定的尸身被抬至一側,已然成為了過去時。
許文山上前,迅速接管焦營兵器,整頓隊列,將歸附者編入四營,以舊將張溯、羅忻共同接應。
鐵衛列陣,兵心重整。
山火熄滅,濃煙漸散。
山谷火勢,已至尾聲。
刀疤洛策馬而來,火光映得他灰頭土臉,但眼神中卻是掩不住的興奮與振奮。
“三線風火、七處草雷,一點即炸,炸聲傳十里。老子演得都快哭了。”
他向陸之騫遞了個眼色︰“讀書人就是有本事,幾句話就能說的這幫人丟下武器。”
——
天光暗淡,余暉殘照在谷口之上。
蕭然登高而立,風吹衣袍,冷目遠眺。
他看著那一整座倉、那一隊歸附之兵、那一將尸身……
沉默許久,輕聲道︰
“林家……”
“破綻已現。”
谷風拂過,火焰熄盡,只留余燼未冷。
蕭然的腦海中不由浮現出八個字︰
【林氏將亡,始于此刻。】
就在這時,山道傳來一陣急促腳步。
張溯披甲而來,跪地叩首,臉上神情復雜,似是壓抑許久,終難啟齒。
“殿下……其實還有一事……我本該早說,只是……屬下惶恐。”
“那是林慶定下的‘血雷計劃’,恐怕……用不了多久,整個霧嶺,就在他們算計中,會化為飛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