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吹過谷口,吹動火把嗶嗶作響,也吹皺了焦雲定眉心的一線殺意。
黑甲林家兵列如林,三層外圍已將密倉死死鎖住。焦雲定立于倉前,左手執戟,右手指向蕭然︰
“束手就擒,否則……”
話未說完,他便似覺不妥,眼神微動地掃了眼火倉周邊。
——太靜了。
焦雲定不是無謀之人。
林齊山讓他來“接管”此倉,表面上是為了軍需安全,實則是另一次林氏內部的權力角逐。
自從被在錦溪城被趕出來時,裂痕已經產生。
現在又被兵圍霧嶺,人心早就散了。
林家,早不是鐵桶一塊。
林慶和齊仲海每天搗鼓“尋寶”,四處開山采礦,挖空霧嶺山體,迷信風水之術。
但是卻沒有人知道,他們究竟在找什麼?
而林靖之趁機鞏固實力,控制了霧嶺山脈所有的銅礦與鐵礦,甚至有傳聞說,林靖之和蕭景玄有所勾結。
至于林齊山——則掌管了兵權,統率殘兵死守霧嶺,對抗蕭景玄的南境人馬。
“林齊山不是林慶的血親。”焦雲定曾暗中琢磨過,“而是林族旁支,原籍北山。若無兵權,終生不過守衛之一。如今一旦掌軍,怎會不心高氣傲?更何況林齊山戰功赫赫,早已經到了功高震主的地步了。”
如今目睹此局,焦雲反是心中一喜——天助我也。
“張溯失守、蕭景玄闖入、密倉暴露——這每一樁,都可為我所用。每一樁都是大的功勞。”他心中念轉,嘴上卻不動聲色。
他斜睨蕭然等人,冷聲道︰“你只有幾人?火折子能燒得了這整個谷?”
“你是聰明人。”他面無表情道,“我知道你點不起。也逃不出去。”
周圍林兵漸漸前壓,刀鋒齒列,壓向火倉,步步驚心。
張溯被許文山架住,臉色慘白,一身冷汗。
他掙扎著想開口,卻被許文山一個眼神按了回去。
而蕭然仍立于倉前。
他緩緩地,向前一步。
火光映著他冷峻的面容,眼神不怒自威,如一尊從烈火中走出的孤王。
他望向焦雲定,淡聲道︰“你覺得——我點不起,是嗎?”
焦雲定冷笑︰“你盡管點……”
“你若真有火線布全山,我信你不至于帶著這幾人來送死。”
“說到底,你不過是在倉內設險,嚇唬張溯——我,可不是他。”
“在這空曠山谷,我兵有三層,倉外皆控。你點火,點得完?”
“還是說,你以為你點火,我就能怕你?”
他向前一步,目露鋒芒︰
“這個山谷,今晚我接管定了!”
“而你們……今天也死定了!”
——
蕭然不語,只是,緩緩抬起一只手。
那是一只戴著墨革護指的右手,正對著北坡方向。
“你不怕死?”
“那你就睜大眼楮,看一看——”
他手指,輕輕一彈。
“有多少人,會陪你一起死。”
話音未落!
“轟!!”
遠處北林之中,忽有一柱濃煙騰起!
黑煙夾雜火舌,烈焰竄天!
緊接著——
“轟——!!”
第二道煙柱自東坡燃起,烈火蔓延,草葉枯枝一瞬成灰,宛如猛虎出籠!
“轟!!!”
第三道火焰自南峽之口噴薄而出,直接點燃了巡邏木樁與簡易棧道,映得谷中赤紅如血!
林兵大亂!
“火——是火!”
“他們點火了!谷邊起火了!!”
“快退!那邊是倉儲通風道!火線接近主倉了!!”
“火庫要爆了——快撤!!!”
哨兵驚恐回頭,只見谷道三側黑煙彌天,烈焰扭曲,宛如三面刀陣將整座玄坳谷圍入火網!
焦雲定臉色一變,終于失聲︰
“怎……怎麼可能?”
“都安靜!”
“莫慌張!”
他環顧左右,侍衛早已臉色慘白,結結巴巴地道︰
“統……統領,那火點分得太準了,像是早埋好的……”
“而且,風勢助焰,再燒下去,恐怕——真會炸。”
“如果火氣灌進通風井,再沿藥線回蔓,整座山坳都要塌——!”
焦雲定臉色終于變了。
“這不對。”他喃喃低語,“這不只是威脅……這是有預謀的。”
他恍然驚覺︰這些火線——早就埋好了!
這不是臨時虛張聲勢!
這是早有部署!
而這時,蕭然走近半步,站在他面前,冷冷一笑︰
“你說我是來送死?”
“可現在,你敢走一步?”
“我不需要真引爆火倉。我只要讓你不敢賭。”
焦雲定瞪大眼,手指微顫,死死握住長戟,卻遲遲未能下令。
蕭然輕笑一聲︰
“不是我信命。”
“是我不給敵人決定命運的機會。”
這話一出,焦雲定眼神亂了。
那一瞬,他仿佛看見眼前之人,不是落難太子,而是——站在風暴之巔的局中之王。
而他自己,卻成了那被火光逼退的縮影。
焦雲定身邊親信副將,也終于出聲了。
“將軍!”
羅忻低聲出聲,聲音溫和,卻不容忽視。
“功勞再大,也得活著去領。”
他微頓一瞬,望向不遠處火倉濃煙升騰的方向,眼神深不可測。
“若你死在這里,林家不會說你是有功之臣。”
“只會說你——襲殺同胞,咎由自取。”
“況且……手底下的弟兄,都不想為了林家賣命,而死在這里。”
焦雲定眉頭緊皺。
羅忻卻笑了笑,像在勸慰,又似在點破︰“蕭景玄是瘋子,瘋子可以不要命。”
“可將軍你——如今正被族內忌憚,若還執……怕是勝了敵,也不會有好果子。”
他低聲一句,話鋒收攏,卻意猶未盡︰
“將軍若死,這功……未必是你的。”
焦雲定眼中寒光微動,一瞬看向他,卻終究沒有說話。
他清楚羅忻說的沒錯——此刻不是奪權之機,而是生死邊緣。
可——他咽不下。
眼看功勞就在眼前,不僅可以清除異己,還能抓到蕭景玄這張王牌。
——
而就在僵持之際。
“噠。”
一聲輕響。
一人緩緩自蕭然隊伍中走出。
是那個一直藏身在角落的“礦奴”打扮者,衣衫襤褸,滿面塵垢。
但當他走至張溯面前,面帶微笑時,張溯卻如被雷擊,猛地瞪大了眼。
“你……”
那人微笑著,抬手拂去額上灰塵,露出一張溫文儒雅的面孔。
“張溯。”
“別來無恙。”
張溯喉頭劇動,一句話也說不出。
——是他。
是陸之騫。
那位曾在山書堂教他“義、禮、仁、智”,教他“擇善而從”的先生。
……
